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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隻茶盞卻與方才那隻圓肚的不同,這隻雖也是敞口但是要淺很多,直斜壁,矮足,溫鏡乾脆利落剛剛好斟滿,仰起頭睥睨道:「此其一。」

  他這個其一其二使李沽雪升起一些危機,磨嘰片刻,伸手將盞中的茶小心翼翼倒出一半在茶盤上,可憐兮兮道:「真的是奉命監視,就是不是奉的兩儀門的命,阿月,算我一半兒,行麼?」

  溫鏡注視著他,高深莫測地一點頭,並沒有跟他計較這一杯,而是又撂出一隻杯子:「去年冬天來揚州查琉璃島,也不是奉兩儀門之命,什麼失蹤的師兄弟,全是誆我的,此其二。」

  李沽雪手疾眼快在他之前擒住紫泥小壺,將方才第一杯重新甄滿,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又胡說,可是我真的是奉師門之命去的揚州,只是此師門非彼師門,這項也算半件兒,好不好?」

  說完他覷對面人的神色,只見面目清白的青年沒反對,只是「哼」一聲,看樣子是答應,李沽雪鬆一口氣。

  誰知這時溫鏡忽然出聲:「你說話真真假假,接下來這句你說過的話該怎麼算,」他將整套的茶盞一字排開,李沽雪家裡平日不招待外客,因此他這套紫泥茶具只有四隻茶盞,「你來定。」

  李沽雪升起些沒著沒落的忐忑:「什麼話?」

  只聽溫鏡平平淡淡道:「當日揚州城外榕樹下一別,你說你會來尋我,」李沽雪心裡一毛,「你說說看,算你幾杯。」

  算…幾杯…李沽雪手裡的紫泥小壺仿佛千斤重,這重量不只壓在他腕上,還壓在他胸口,他重新又有些喘不過氣來,比方才以為阿月不肯原諒他時還要窒息。半晌,他老老實實將其餘三隻茶盞倒滿,又將甌中的沸水倒進空了的小壺,張張嘴,卻終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甚至升起些懊惱,方才阿月就該理也不理他直接走人,多好,為何要給他分辨的機會呢?李沽雪眼底發熱,將茶案一角的「歸來」又往對面推了推。若是幾杯茶砍他幾劍,李沽雪心想,他該被千刀萬剮。

  溫鏡心裡嘆息一聲,忽然有些傷懷。那麼多句半真半假,只有這一句是完完全全一點不摻真的假話。男人吶,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他舉起一杯,也沒嗅一嗅紫筍清醇的香氣,直接灌進喉中,低著眼睛問李沽雪:「這杯算了,你猜猜為何我饒你這杯。」

  李沽雪愣一愣,被他臉上的蕭瑟刺得心裡一空,呆了片刻才試探著猜測道:「我曾助你療傷運功?」

  溫鏡未置可否,又拿起一杯一飲而盡,抿抿唇:「再猜。」

  李沽雪覺得他神色有異,可是理虧在先不得不依言繼續猜測:「那、那我曾替你擋過榮五一掌?」

  溫鏡還是搖頭,卻又逕自飲盡一杯。他嘴唇濕潤,眼睛也很濕,李沽雪疑心他是不是掉了淚,再也忍不住幾步搶到他身側擁住他,從這個角度看桌案上頭他的佩劍和地上的采庸倒像是並排躺著,李沽雪小心道:「我曾經贈你一把合心意的劍?」

  聞言溫鏡視線轉到采庸上,卻依然沒說話。李沽雪覺得他肯有些反應總比一直沉默要好,於是抱著人絮絮地念叨起來,問是不是金陵地宮救過折煙等人可記一功,溫鏡沒答,於是又問是不是他送給白玉樓十幾箱金子的緣故。溫鏡想起從前征禮的玩笑話,笑一下,頭一偏,靠上他的肩。李沽雪便更加鍥而不捨,講起兩人一點一滴的相處。問是不是送過他兩支芙蓉有幸博得溫二公子青眼,最後連一包酥酪都拎出來說了一嘴,溫鏡卻還是沒點頭。

  到底是什麼,李沽雪心中冰火澆遍,他到底做過什麼天大的善事能抵消他欺三瞞四的罪過?

  茶案上只剩一隻盛滿的茶盞,三隻已經空空如也,李沽雪焦頭爛額,不願打破近乎溫情的依偎,卻又實在摸不著頭腦,乾脆將采庸一把抽出往溫鏡手裡一塞,閉著眼睛小臂一橫:「你還是砍我罷。」

  溫鏡從他懷中坐直身,按下他的手臂,看著他慢慢地道:「我不記你的錯,只可能是一個緣故。」

  李沽雪惶然地想,是什麼緣故?

  溫鏡鬆開劍摸一摸最後一盞茶杯的邊緣,安靜地說了一句話。

  「我心裡有你。」

  心裡有你,因此不會記恨你,你犯錯你欺騙,我會傷心會難過,但我不會離開你。李沽雪腦海轟鳴如山深聞鍾,心神巨震一時說不出話,卻聽溫鏡又道:「最後一盞我饒你也可,你要立誓,往後再也不能有所欺瞞。」

  哪裡用他說第二遍,李沽雪立刻單膝跪地,指天發誓道:「今後我倘若再騙你半句,此生不得善終,所求皆不可得。」

  其實發誓溫鏡這個現代人是半信半不信的,不信那一半還要占多一些,可是聽見這話他第一反應是一呆,無端心慌,擺擺手:「你還是長命百歲吧。」

  「嗯,長命百歲,」李沽雪捉住他的手放在唇邊一吻,仍舊跪著,「若違此誓,長命百歲卻遭萬人唾棄,死也不得安寧。」

  屋中只有一星半點爐火,沒點燈,昏暗得很,他的臉孔在陰影中堅定得仿佛發光,溫鏡嘆口氣,準備盡飲今夜最後一杯茶,李沽雪卻搶過就著他的手先喝了,而後丟開茶盞按著他的後頸親上去。有些微涼的茶湯重新染上溫度,一點一點哺進口中,茶湯各自入喉,苦澀各領一半,雙方卻都期待那甘甜的餘味能留得久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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