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若他當真認得明逸臣,交給尚亭去審,於他而言百害而無一利。

  李沽雪在賭,賭在韓老頭眼裡他是屬下多一些還是徒弟多一些。若他真的和明逸臣、和三槐見枯散有干係,和長安的投毒案有干係,師父會替他兜這個底麼?若這樣師父都會網開一面,聽他陳情,那麼或許將阿月的事坦言相告也並沒有到很糟糕。

  韓頃住馬轉向李沽雪:「為師知道你和三槐見枯散沒關係,因此任何人去審為師都放心。可是,」他嚴厲道,「若審出些旁的。」

  旁的什麼,韓頃眼含警告但是沒有明言,黑暗中李沽雪一凜,不行。阿月的身世是他旁敲側擊多方查探出來的,不是阿月親口告訴他的,他不能替阿月相信任何人。隨即李沽雪心裡一空,是啊,阿月是瞞著他的。思及此,他開口時便有些心不在焉,只簡單道:「沒有旁的。」

  韓頃便也沒再揪著不放:「長安的事你別管了,上山去罷。太祓上巳日近在眼前,你還不上太乙峰,你幹嘛呢?長安城真有什麼人勾著你的魂了?」

  說罷韓頃揚一揚韁,率先馳馬離去,李沽雪獨自執韁立馬,春風拂入夜,他遍體生寒。

  第125章 一百二十五·窗前一任春風去

  溫鏡將堂中的紅木折屏和茶案擺正,散落在地上的長勺茶甌等一應器具收好,先前李沽雪鬧鬼抖在地上的罩衫也撿起來。

  這件兒,溫鏡在茶案邊坐下,抬手在這件罩衫上劃一划。這件兒是之前他甫在這裡住下,李沽雪死活添置的一批衣裳,說是今春長安城裡流行郎君公子哥著罩衫,特地也給他裁了一件。

  所謂罩衫,就是春夏天裡單衫外頭額外罩的一件,不是為了保暖也不是為了擋風,純粹是為了好看。李沽雪給他挑的這件就是圖好看,霧綃雲縠般的薄紗,又以灰銀兩色絲線疏疏攢作雲紋,罩在什麼衣裳外頭都相宜,如行雲流水,灑逸飄然,溫鏡這個平日裡不拘穿什麼的人都能覺出好看來。

  忽然溫鏡手上一頓面頰上蒸起,記起來這件兒為何搭在這處。

  是上回兩人歪在榻上閒聊,說起聖蕖和尚曾在白玉樓頂喝過溫鏡一杯茶,李沽雪不知犯什麼毛病不依,說他還沒正經喝過他泡的茶呢,非要溫鏡現去烹,還不許他穿別的,只隨手扯了一件這個給他,調戲的意味十分顯而易見。而一旦離開榻上看溫鏡理不理,行啊,穿就穿,於是溫鏡翻身而起披在身上向外間行去,當真只穿著一件紗衣淨手作水,慢條斯理,真的預備烹茶。

  後來呢,水還沒沸起來他就被揪住手腕,這衣裳倒是在他身上多留了些時辰,只是一面貼著滾燙的皮肉跟燒著似的,一面貼著整扇的貝母屏風又冰冰涼,折磨得溫鏡一面冷一面熱,每一寸皮膚都仿佛一面滿溢一面又空虛。

  感官太烈太濃,身體裡便仿佛盛不下旁的,他三魂七魄都要擠飛出去,那時這罩衫下擺被推在腰間,擁擁簇簇地疊在他的髖骨上,溫鏡當時神思迷濛,心想這是做什麼孽,往後再不穿這個了。

  做的什麼孽。

  溫鏡不知道今日來的那幾個都是什麼人,只是在他們跟複製粘貼似的玄底銀紋袍上看見幾分似曾相識。

  他們到底是什麼人?李沽雪,到底是什麼人?「帶進去審」,帶哪去?

  不,最關鍵的,像明逸臣這樣的殺人犯,為什麼他們有資格去「審」。若說是官府中人,為什麼統一著的卻並不是官服,若李沽雪真是兩儀門弟子,兩儀門能越過官府捉拿命犯?溫鏡不明白。

  仔細想來,李沽雪身上不明白的地方…挺多的。

  軒窗外月上中天,溫鏡獨自坐在茶案前,一旁是仿佛還留著歡愛氣息的衣裳,心中卻如面前杯中的陳茶,葉殘湯冷,絲微的苦澀氣味鑽入鼻腔,熏得人腦殼發懵。

  這時院牆上人影一閃,有人翻牆落入庭中,腳步很輕,身手很俊,手中握著劍,身影溫鏡很熟悉。他收回目光,想一想,將面前紫泥一套的茶爐點上火。

  李沽雪便看見屋內火光一閃,案前的身影便明晰地映在窗幔,那身影略垂著頭,手臂抬起從旁取了什麼東西,捏在手裡,又在身前劃幾劃,看樣子是在洗茶。

  阿月是個很愛飲茶的人,尤其偏愛清茶,除此之外他還很擅長烹茶,甚至他的人,李沽雪不可抑制地想,他人也很像茶。清清冷冷長在山間,無色無香,非得一捧心血捂熱了,煮沸了,他才在你的唇齒間留下些許味道。一絲絲的甘甜自然沁入心脾,可是真正勾著人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品嘗的,卻是他留在你舌尖上的一點澀。那一點子似有若無的苦澀混著清透的味道,長久地停在你的味蕾上,任何酸甜苦辣、美味珍饈都將變成他的味道。

  嘗過他才是嘗過人間。

  「還不進來?茶要涼了。」窗內傳出一聲嘆息,李沽雪一個激靈回過神,心想他不是茶。茶或有色香味卻無聲,而他的聲音卻太過動人心弦,隨口一句便直直地敲在人的心裡。

  李沽雪舍不下這口茶,也舍不下這把嗓子,他手指在劍鞘上摩挲不止,暗下決心:帶他走。先出長安——尚亭今日沒逮著人,但是明逸臣一旦開審一切都瞞不住,為今之計必須儘快離開,他人不在,即便要追查也要暫緩,先過了這一關再說。

  屋內一切如舊,李沽雪在茶案邊坐下,心裡琢磨該怎麼說,這時溫鏡卻先開口:「你不是兩儀門弟子吧。」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