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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態十足,分毫畢現。他啪地一聲合上了冊子扔到一邊。
好的,今日繼不該聞、不該聽、不該問之後又多了一樣,不該看,齊活兒了。
溫鏡閉上眼睛。倒是沒再想著方才瞥見的畫兒,可是畫旁邊提的幾筆小楷卻不期然躍入眼帘。
欣欣夏日永,媚我幽人廬。
嘶,戲珠戲珠,二龍戲珠,這一回事溫鏡不是不知道,方才怎麼沒轉過來?他又想,但是…那麼大一枚,身後那處真能容得下麼…?意識到自己在思考些什麼東西,溫鏡更加無言。
溫鏡在牆這邊輾轉反側,便沒注意牆那頭的動靜。李沽雪倚在窗邊,見他這間燭火轉暗,又候了兩刻鐘,身形一擰翻身出客棧,往街對過飛去。
第二日李沽雪來敲溫鏡的門,卻沒人應。他第一反應是出了什麼事。首先這位不會不告而別,就不是那麼不靠譜的人;其次是因為據李沽雪觀察,此人喜靜。他住法源寺的齋房,便是最不愛往熱鬧的佛殿去的,那麼他住客棧就更沒道理往人多的廳堂里去。
因此李沽雪心下著急,推門而入。
房中空無一人,李沽雪心中一驚手腳一涼,幾步奔至榻邊。榻上空空如也!緊接著他便看見了枕邊的…
《戲珠歷趣》?
這書冊昨日他房中也送了一模似樣的一本,他當然知道裡頭是些什麼東西。但是?這?昨兒夜裡睡前看這個?
他翻看書冊,很快印證了他的設想。因為一面頁腳拓著一枚很深、很新的褶皺。那是有人翻過不久,在這頁上停了下來,或許是驚訝之下一時不查,又或許是叫這畫勾得意動,手上一緊,手指印在書頁上的印子。
李沽雪揚起眉,又看了看亂作一團的錦被,和滾在角落裡的香蜜盒子。
他…昨夜躺在這裡,徹夜流香的秦淮之側,一牆之隔,覆在綿軟的錦被之下,翻看了些風月…而後…
在李沽雪自己反應過來之前,他腦海中的第一個問題竟然是:阿月肖想的是前面的還是後面的?若是…
啪地一聲,上好的縹綠桃花箋紙面兒的冊子再一次被摔在榻上。
稍後李沽雪在樓下堂中看見溫鏡。不知為何他神色很有些睏倦,李沽雪好不容易斷了的遐想瞬間又捲土重來。
竟然…這般縱情嗎。
他深吸一口氣在溫鏡對面坐下來,溫鏡則看他一眼略點了頭,沒說話。
其實李沽雪看人很準,十次住客棧溫鏡十次不會願意到堂中來,但今天他是迫不及待地想下來沾點人氣兒。溫鏡忽然問:「昨兒夜裡你出去了?」見李沽雪神情微微一震,他又擺擺手,「隨意一問。我半夢半醒間聽見一聲罷了,許是旁人。」
幾句隨口而出的閒談問話卻問得李沽雪心中七上八下。仿佛是滿腦子的綺念兜頭遇上了一盆冷水,昨兒夜裡他是去見了家裡,而阿月昨兒夜裡…他的心裡一半冰涼一半火熱,生生把自己攪合了個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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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欣欣夏日永句,《葵花萱草》范成大。原詩沒有那個意思
第36章 三十六·添得明珠伴劍歸
溫鏡神色有些懨懨,大約是因為沒睡好,困頭猶存,呵欠連連,完全沒注意到旁邊的人神色有異。
他這副樣子落在旁人眼中,冷凝的眉目水濛濛的,惹得李沽雪心中天人交戰,剛剛冷硬起來的心腸又軟下來,理智簡直扯不住要飛到天邊兒去的心思。滿腦子就一個想法:半夢半醒之間,他在想我,是不是…那個時候?
至於那半句「聽見一聲響動」,不知被李爺拋到了什么九霄雲外。
他這個毛病溫鏡肯定知道,現代醫學叫間歇性耳聾。
溫鏡又問他:「三途殿,要怎麼去?」
「嗯?」李沽雪回過神,「哦,我已打聽妥當,兩日後是初八,八數四拆,兩兩成陰,初八這日子夜之交陰氣最盛,只需掌了燈籠在河邊兒等著便是。」
溫鏡想了想,懶懶抬起手臂往客棧後頭一指:「這條河?」
「這條河。」李沽雪肯定道。
溫鏡又問:「打聽這些不容易吧。」
「其實也容易,」李沽雪問,「阿月,你在揚州長大,有沒有聽過些匪夷所思的坊間傳言?譬如一月里哪日不能夜間外出之類的?」
溫鏡回想片刻,點了頭:「倒也不是說不能夜間出行,有一句老人傳下來的,說每月里有一日看見成列的、糊著白布頂的馬車要避開,仿佛也是…初八。」
「這就是了,」李沽雪解釋道,「有三途殿的地方大都有這樣那樣的市井傳說,如此看來他們三途殿的黃曆上初八是個好日子,生意興隆啊。」
溫鏡便問初八有什麼講究,李沽雪遂又跟他講起單數屬陽,雙數屬陰,八這個數兒,橫拆豎拆拆不出個屬陽的單數來,再陰不過。
合著八八八發發發是誰瞎胡說編出來的,一點也不吉利。溫鏡心想,唉,人家把諸事都查問得一清二楚,輪到你,就是出個力跑個腿的事,瞧你害怕的那個慫樣子。他言簡意賅道:「兩日後我隨你去三途殿。」
溫鏡選擇直面自己的內心,內心的恐懼。
李沽雪也在直面自己的內心。他的內心便是,他強迫自己將目光從桌案對面青年的衣領子上移開,他的內心就是他發現自己對阿月有了那麼點兒不該有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