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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房中溫鏡和衣仰到在榻上,睜著眼睛直視正上方,帳上懸著的刀鞘插花一晃一晃地在他眼角飄來盪去。

  他少見地失了眠。

  溫鈺最後的眼神叫他懸心。那是一種「等著瞧吧」的眼神,有些胸有成竹的瞭然,又有些惡劣。溫鏡知道,明日一早溫鈺便會找李沽雪推誠布公。若是李沽雪矢口否認今夜外出,或者閃爍其詞不承認與兩儀門的關係…「等著瞧吧」,「我早就說了吧,叫你遠著些」。

  溫鏡簡直可以想像自家兄長到時候的嘴臉。也可以想像,他有這個朋友,即到今夜為止。

  ·

  兄弟兩個到底有些靈犀,溫鈺的的確確打算一早就去訪李沽雪,然而事情出了店岔子,第二日他還沒去找李沽雪,李沽雪卻先找上了門。兩人談了幾句武林大會上的賓客,各家的好手,又說到傅岳舟的傷勢,終於溫鈺問李沽雪到底想聊什麼。

  或者想聊誰。

  李沽雪赧然道:「溫兄,那本帳冊…你看完了麼?」

  說沒看完是騙鬼呢,溫鈺還沒想好怎麼答他,只聽他趕忙接著道:「我沒別的意思,這帳往後在溫兄手裡是棄是用、用在何時、用在何處,我一概不會多問一句,只有一個請求。」

  「什麼?」

  「無論用在誰身上,還請溫兄莫要用在兩儀門身上。」說完李沽雪後撤半步,雙手交疊向前一推,一揖至地。

  溫鈺虛扶他一把,裝作恍然大悟:「啊,原來李兄竟是兩儀門的高徒嗎?」見李沽雪認了,他又問,「兩儀門祁道長是你何人?」

  李沽雪面上一派老老實實:「家師與祁道長乃是嫡親的師兄弟,我幼時也聽過祁道長的教誨,與我算是半師之恩。」

  他的語氣里起先仿佛是不經意間帶出了一點些微的疏離和生硬,又快速消弭。

  「唔,」溫鈺未置可否,「原來是祁道長的師侄啊。」

  李沽雪點頭如搗蒜:「正是。」

  溫鈺慢悠悠地又重複:「尊師與祁道長乃是師兄弟啊。」

  「正是正是。」

  「失敬失敬,還得了祁道長親傳。」溫鈺一句一句腔調拖得很長,又恭維了一句。

  李沽雪連連擺手:「不敢當不敢當——」

  他話音還未落,溫鈺猛然間一把桎住他的右臂,揚起語調高聲喝問:「祁忘風知道《武林集述》有兩本嗎?」

  李沽雪猝不及防抬起眼。

  第26章 二十六·東池冠蓋集嘉賓

  前頭的回答皆是流水問話,並不過腦子,這一下子李沽雪反應不及,仿佛是本能之下順嘴就是實話:「不知——」

  接著他面上浮起一絲怒氣,知道自己是放鬆警惕著了道,又放棄一般垂頭喪氣起來:「知不知又如何,溫兄,只要你答應我《武林集述》裡頭關於兩儀門的條目不外泄,此事不必再有任何人知道。」

  溫鈺又恢復了一貫的意態閒雅,道:「如你所願。」

  話是好話,語氣是好聲好氣,端的是親和友善,李沽雪卻像是受不住他的目光一般,勉強拱拱手:「溫兄是正人君子,君子一言九鼎,我信溫兄的為人。」

  說罷他倉皇拉開門,到了門邊又別彆扭扭地轉回頭,說了句多謝。

  溫鈺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心裡石頭落下一半。

  難怪,這人豁出命來一路相隨,卻又不真的出手爭奪帳本。

  有個細節,若按照李沽雪所說,他師父和祁忘風是師兄弟,祁忘風還幫他師父照看弟子,這樣的親近關係他應當喚一聲「師叔」或「掌門師叔」,可他口中卻只稱「掌門」。溫鈺敏銳地從他的這聲「掌門」里聽出了冷淡和敵意,這恐怕就牽扯到了兩儀門內部的派系鬥爭。

  太乙近天都,連山接海隅,一座山上同門有上千人,不同的師尊師承有十幾個山頭,很難說所有人都上下齊心。不是不可能,但是很難,這個道理人在江湖誰人不知。

  溫鈺自覺是參透了玄機,站在李沽雪的立場,抬他溫鈺一手,讓他夾帶一本有可能給兩儀門帶去麻煩的《武林集述》,就很好理解。畢竟如果溫鈺真的找兩儀門的麻煩,那也是祁忘風的麻煩。只怕探查帳本下落是奉師門之令,查了又沒有完全查,則是李沽雪出於各種緣由陰奉陽違,消極怠工。

  溫鈺有些開懷,覺得終於拿捏住了李沽雪一回。同時他心裡又升起些奇怪:要說他和他弟,兄弟兩個即便平日常常打嘴仗,但內里很是齊心,親厚得緊,而溫鏡和李沽雪又一見如故,為何輪到他和李沽雪了,就是橫豎有些不尷不尬不對付。

  他隨意一擺手,心裡一松,對不對付又有何妨,盤桓於心多日的疑竇終於解開,溫鈺輕輕地舒出一口氣。

  其實他和李沽雪不對付原因也很簡單,太相似的兩個聰明人是做不成朋友的。只是如今溫鈺雖然聰明,但到底稍欠了些歷練。聰明人溫鈺原本對李沽雪的話可能滿打滿算只會信一半,但若再算上昨晚的所見所聞,他就信了個七八成。

  須知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聰明人總是對別人告訴自己的話持懷疑態度,他們更相信親眼所見,更相信他們自己的腦子:人世間哪裡有比自己親眼見到的和自己推論出來的更真的呢。

  即便有時這「眼見」是有人杵到他們眼皮子底下專門演給他們看的,這「結論」是有人早已寫好劇本一步一步引著他們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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