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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就高挑輕瘦的男子如今已是瘦脫了相,不到三十歲鬢邊隱約有了零星白髮,初見時意氣風發瀟灑自在,如今竟失意至此。

  燕綏竭盡所知在頭腦中搜尋安慰的話,恐詞不達意又擔心言語尖銳,橫豎怕傷著他救不了他。

  泥潭深陷,如何拔脫?

  唯有自渡,唯有自拔。

  燕綏反握他手,目光懇切:「你知道,為什麼我國忌諱斷袖之事嗎?」

  裴良方抬頭,額上有汗,眼中布滿血絲:「男子相戀有悖陰陽倫常。不止陳國,普天之下都是一樣難容。」

  燕綏搖頭:「靖國就並不像我國這般諱莫如深。只要不作奸犯科傷及他人,許多時候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實際上,在近兩百年前,康國——嘉式他們家天下的時候——更為開放,甚至有皇帝娶了男後。」

  裴良方眼中隱約有亮光。

  「雖然並非兩情相悅,是皇帝色念薰心,當時也惹了許多嘲笑,但到底是成了。那時大眾對待男子情/事態度確比如今開闊許多。」

  裴良方掐著酒瓶靜靜聽燕綏講述。

  「那男後是康國英宗——也就是末帝的父皇——獻給明宗的。男後其實是英宗的伴讀,兩人朝夕相處早有情意。但英宗為了穩固勢力向父皇獻出愛人,在其父駕崩之後,他登基為帝,心愛之人成了太后,同處皇宮卻名為母子,可悲又可笑。」

  「所以英宗便禁止男子相戀?」

  燕綏搖頭:「並非如此。當年的事朕也是聽說,起初有諸多難以想通之處,如今移情易境,忽然明白了——

  當年晏康交戰,後來變成靖康爭鬥。那是一場惡戰,英宗雖保下疆域完整,但康國也因此元氣大傷。

  在此過程中,康國太后流落靖國,終生都未再回。不是靖國不放,是太后自己不肯——回去也是做皇帝的太后,更是折磨。

  英宗思念越深怨恨也就越深,太后是不可觸碰之逆鱗,偏偏當時朝堂上有位高官為了同為男子的至愛寧可拋下一切辭官歸隱,正撞在英宗痛處。於是英宗大開殺戒,摯愛一人的要殺,豢養男寵的更要殺,一時間朝堂上人人自危。

  而英宗自己,則納了一名長相酷似太后的妃子,生下末帝。

  末帝知道生母是英宗愛而不得聊以自/慰的替代品、犧牲品,故而也厭惡斷袖之事,偏偏造化弄人,他又鍾愛一人,正是男子,因此並無子嗣,所以皇位才落到我們燕家。

  燕家先祖以此為鑑,嚴禁斷袖之事。逐代積累下來,於是陳國形成如今如此風氣。」

  裴良方沉浸在故事中,他對靖國皇室之事了解頗多,但對陳國了解甚少,更不用說康國。隱約聽師傅講過當年康國皇帝與太后曾到谷中求醫,卻並不清楚詳細。

  如今聽罷越發悲傷:「果然,斷袖誤國,我和他註定是不可能的。」

  燕綏緊皺眉頭,按住他肩:「朕要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你再好好想想。」

  裴良方抬頭看他。

  「他說的不對,不是你的錯。就如故事中的太后無錯,都是英宗造孽。」

  燕綏將桌上的酒瓶扔出窗外,給裴良方斟了一杯茶:「朕記得你說過,醫者不酗酒,以免手不穩針灸不准。」

  裴良方按住自己略帶顫抖的右手:「陛下,對不起……我不會再喝酒了。將來剖腹之時,我不會讓你有任何閃失的。」

  燕綏將茶杯塞到他手中:「沒人能保證萬無一失,朕只需要你盡全力,生死有命,沒人能擔保的。即便是朕有不測,也不會有人傷你分毫。」

  裴良方搖頭:「陛下,你是陳國的皇帝,不能有事。我會多加練習,一定不能出錯——」

  「沒有什麼是一定不能的。或許因為朕登基不久,並沒有完全適應皇位,時常還恍惚覺得自己在冷宮無人過問。上至皇帝,下於乞丐,沒有人是一定不能缺席的,就算沒了朕,陳國還有淨芸,不會垮。朕知道你想讓朕平安,一方面因為醫者仁心,一方面因為我們是朋友。但你不必把自己逼到絕路,沒有什麼事是一定的,有時候就是會事與願違。」

  「事與願違……」裴良方反覆念著,忽然哽咽,「陛下,我好像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

  燕綏點頭:「朕跟你講英宗的故事,並不是要你清楚男子相戀有多麼艱難,也並不是以此治療斷袖之癖。而是譬如謝璚就是當年的英宗,他是負心人,而你是被辜負的人。負心之人薄情之話說上千遍也還是用情不深,而被辜負之人被指責千遍也不會成為罪人。雖然情/愛之中難分是非,但天理公道尚在,沒有被辜負的人還要向負心人懺悔贖罪的道理。

  放下也並不容易。選擇原諒還是保持決絕,都是你的權利。你或許一輩子也忘不掉他,但這並非下賤,反而說明你的情意誠摯貴重,是他不配。他更沒資格再對你指摘,人生難免事與願違,是他看不透放不下,是他在胡攪蠻纏。

  你也並非無能。人不是神,而你作為醫者,誠心醫道救死扶傷,已經做到了極致。但醫藥總要有所缺陷,世人才會更加敬重生命可貴。

  生子……真的非要個兒子不可嗎?他要得太多,太貪心,不怪你給不出來。就算他家有皇位繼承,終究不是全天下求著他上位,非他不可。歸根結底是他自己的野心和私情衝突,憑什麼做出犧牲的要是你?憑什麼他又要皇權又要真心,自己求而不得反倒來怪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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