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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瑞將藥碗遞到徐嘉式手中,為難道:「殿下,老王爺對我有恩,他不讓我說的我什麼也不能透露……既然您覺得這三年時間,最不可忘記的與陛下有關,那就多見陛下,從陛下那裡找答案吧。」

  「陛下」二字格外能鎮痛安心,徐嘉式仰頭一口喝完湯藥,苦澀在心頭盪開:「沒錯,沒錯,本王一定要陛下給一個答案……」

  ——

  潛用殿中。

  裴良方給燕綏針灸,抱怨中難掩關懷:「說過多少次了,不能情緒激動,也不能顛簸勞累。就算要看那小王子跑馬,也可以讓他進宮來,宮裡也有寬敞地方——還是說,野外看漢子赤著上身曬得淌汗更有趣?」

  燕綏瞋雙順一眼:「怎麼什麼話都跟神醫說?」

  雙順垂頭,小聲道:「是神醫說的要看好陛下,處處留意,奴婢也算是為了保護小殿下。」

  裴良方道:「怎麼,被說中了?」

  燕綏無奈扶額:「說中什麼……什麼漢子不漢子,還未及冠的小孩而已,弄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還不是想多用牛羊換些貨物,朕權當看了場大戲。嘶——」

  「扎疼了?活該。」彼此知曉最私密的尷尬事,裴良方和燕綏關係已經等於密友,他慢悠悠地收起銀針,「十八歲還是小孩?陛下你今年也才二十歲。自從徐——」

  見燕綏皺眉,裴良方儘量避免提起那個名字:「他失憶以後,本來就心事重重的陛下越發老成了。恐怕再過一年半載,陛下你的心態便比他爹還頹唐了。」

  燕綏怔了怔,手肘支著下頜:「朕老了嗎?」

  裴良方默了默,五官扭曲地看他:「陛下才二十歲,故意說這種話刺激我這老大夫嗎?」

  燕綏失笑:「朕不是那個意思……」

  「還會笑就好。」裴良方語重心長地拍拍小皇帝手背,「陛下,論相貌,我行醫二十餘載,走遍大江南北,沒有見過比陛下更好看的人,這份得上天眷顧的美貌即使再過二三十年也不會衰敗;論人品,陛下,像你一樣心懷天下而寬容仁慈又睿智英明的上位者實在難得。陛下,你是天之驕子,只是有些累了,慢慢會好起來的。」

  言語犀利的人說出寬慰的話格外真誠能讓人安心,燕綏心上淌過一道暖流,輕聲道:「謝謝。朕其實也想好了,人不能只靠著情情愛愛活命。雖然淨芸走了,他……他還是記不得朕,但朕現在有這個孩子了,每日也有許多正事要忙,不至於太過孤單。」

  說是想通了,但語氣還是非常悲哀,裴良方嘆息一聲:「陛下想就此放棄徐嘉式麼?」

  徐嘉式三個字像一柄利器,每聽一遍,心上都被刺得血淋淋的。

  「是他放棄朕了。」

  「可他不是自願的,他沒得選。現在選擇權和主動權都落到陛下手中了,陛下,這段感情現在由你主導了。」

  燕綏抬眼看向裴良方。

  「我大概能猜到陛下在意什麼:不清不楚的妻兒,死而復生的父親,還有本不存在的白頭吟,或許還有更多的事情,他瞞著陛下。被蒙在鼓裡的感覺不好受。尤其是突然有一天,這架鼓被敲破,一切美好成空,陛下被當賊似地抓出來,實在冤枉又委屈。」

  裴良方字字句句說到了心坎上,燕綏從眼睛到鼻頭都酸澀得發疼,抽噎著艱難吐字:「朕……向來是小心眼的人……」

  裴良方擺手:「不是陛下小氣,這事落在誰身上都受不了。」

  燕綏又對裴良方說了聲謝。

  「事到如今,分析前因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陛下,我只想問你一句,你還喜歡徐嘉式嗎?」

  燕綏眼尾已經通紅,他咬著口腔里的軟肉直到嘗到血腥。

  喜歡嗎?當然。

  徐嘉式是燕綏這一生第一次完全擁有的珍寶,至死也不想放手。

  燕綏其實很明白自己的性格缺陷——

  自卑膽怯又患得患失。

  十五年的冷宮生活,讓他自輕自賤,自認為和牆角的野草差不多。刻入骨髓的自卑不是滿朝文武俯首尊稱陛下能夠輕易消除的。

  在冷宮時,從宮人嘴裡,他聽說父皇母后和哥哥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雖然沒有親見,卻也羨慕得很。同時感覺自己是個完全的局外人,或者,是一家和樂的對立面,是壞人,是行兇者。

  包括皇位和徐嘉式在內,燕綏總覺得所擁有的一切是自己偷來的,所以不敢表露對徐嘉式的喜歡,反而樹起桀驁對抗的利刺,以自嘲自損的方式假裝自己沒那麼在意。

  不在意或許就不會失去。

  不在意,失去的時候就不會太難堪。

  燕綏向來把自己包裹得很好,但徐嘉式偏偏步步緊跟,一層一層揭開了他的偽裝,逼他說出了真心話。

  曾經日夜恐懼的墜落和羞辱沒有降臨,他還在皇位上穩坐。徐嘉式熱烈地回應著,稱他為陛下,許諾一生一世獨立此一人。

  因此,燕綏開始勇敢,主動踏出一步,再踏出一步,一步一步走進徐嘉式懷裡——

  前提是徐嘉式在那裡,沒有丟下他。

  可是現在,徐嘉式退了。他退一步,燕綏便退上百步自保。

  裴良方問是否還喜歡徐嘉式,燕綏沒有回答,但他的痛苦神色給了裴良方答案:「陛下,我明白了。其實還沒有到絕望的時候,徐嘉式只是不記得你,不是拋棄你,那不是他給你的答覆。除非他當面對你說,要斷情絕愛,否則都是陛下你自取煩惱。陛下,你已經做得很好,但或許再勇敢一些就不必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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