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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綏怔怔地思考裴良方的話,然後聽見裴良方將原先對他說的話還回來:「誠心到何種地步都不是低賤。陛下,你權當是徐嘉式走丟了。你費心費力找找。等你找到他,再決定要不要他。或許,他正盼著陛下來找呢。」

  走丟了……能找到嗎?找到,還是他嗎?

  自卑與渴望交織,終究是曾經的歡愉讓燕綏的心重新活起來。

  燕綏嘴唇動了動,裴良方搶白道:「別謝——讓皇帝翻來覆去道謝,大概要折壽。我不過是盡作為你們朋友的本分。」

  燕綏勉強撐出個笑容:「朕想把他找回來。那麼,朕接下來該做什麼呢?」

  裴良方自己身陷情網,但作為旁觀者時頭腦卻很清楚:「既然委屈或者誤會都從未知中來,徐嘉式從前有顧慮,現在失憶更無法對陛下坦誠,陛下何不自己去找那些不解之處的答案呢?」

  答案?

  不清不楚的妻兒,死而復生的父親,本不存在的白頭吟……前兩者都是徐家家事,又有老周王阻撓,查起來很難。

  那麼白頭吟……

  燕綏吩咐雙順:「去太廟,朕要見元安。」

  ——

  燕綏很少來太廟,除了必須出席的大祭,他儘可能不出現在列祖列宗面前——反正祖宗大概並不待見他。

  燕家子嗣不興,供奉在正殿的牌位屈指可數。

  木底金字,生前坐擁天下,死後留名只在一尺長五寸寬一寸厚的牌位,對應著牆壁上一幅幅掛像。

  燕綏上過香退步看著畫上的人。

  哥哥真是像極了父皇,淨芸又是和哥哥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越發襯得燕綏像個外人。

  燕綏沒有過分沉湎在消極的情緒中,懷著孩子呢,多愁善感對孩子不好。不像就不像吧,燕綏倒是希望生出來的孩子也不像父兄,能夠像自己,好看,或者像徐嘉式……若是兒子,像他也就罷了,若是女兒隨他……

  燕綏搖了搖頭,走向偏殿,元安已經跪在那裡。

  燕綏坐於上位:「早知道今日有話問你,朕當時……不,犯罪當然該罰,就事論事才對。元安,朕有幾個關於仁宗的問題想問你,若你老實交代,朕會優待於你。」

  元安怔了怔,類似的話,不久前徐嘉式也對他說過,當時他將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說了出來。徐嘉式信或不信他不清楚,但最後告誡他,不可再告訴任何人,包括皇帝在內。

  如今皇帝親自來了……說還是不說?

  「永安王去永州了。」燕綏淡淡道。

  元安瞪大了眼,喉嚨里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燕綏不怕他動手,接著道:「若你老實回答,朕會送你去永州。屆時,你是勸永安王回京做儲君,或者陪著他逍遙於山水間看著他長大,朕都不管。」

  元安瞬間冷靜下來,定定地看著燕綏。

  「君無戲言。」

  元安終於點了頭。

  燕綏先深深吸氣,握住圈椅扶手,一開口便是最尖銳的問題:「元平,其實也是哥哥的人對嗎?」

  ——元平,就是當初給徐嘉式下「白頭吟」的奸宦,受盡刑罰,一口咬定此藥無解。

  元安不知是小皇帝和攝政王心有靈犀,還是小皇帝本身聰慧過人。當年的事做得隱秘,但還是被猜到了。他遲疑良久,點頭。

  燕綏心頭重重一顫,下意識撫摸腹部:「哥哥身體向來不好,自知時日無多,所以臨終前抓了個朕的把柄,要朕保證即位後為陳國盡心,善待淨芸。朕倒不知是該謝他信任還是如何……」

  「朕還有個問題,哥哥不讓嫂嫂的牌位挪進太廟,是否因為夫妻不睦?」

  元安搖頭。

  「是不知道還是不是?不知道就點頭,不是就搖頭。」

  元安點頭。

  「最後一個問題,這些事,攝政王從前是否也問過你?」

  答案是肯定的。

  「好了,朕問完了,退下吧。」燕綏擺手,「明日,便會遣人送你去永州。」

  燕綏從偏殿回到正殿,再看牌位上的金字有種不真切的感覺。

  哥哥,燕緒,賢英太子,仁宗皇帝……

  舉世稱讚的君子仁人,德行讓長者敬佩,才學使鴻儒嘆服,根本是無可挑剔十全十美的完人,怎麼會給好兄弟下那種下作的藥呢?他當時會想到另一個中招的是自己的親弟弟嗎?

  ——他知道的,這本來就在他的算計中。

  先下藥,後捉姦,時間地點都盡在掌握之中。他早就計劃將燕綏和徐嘉式牢牢捆綁在一起,讓二人合力治理陳國。

  或許,燕緒的計劃,早在帶燕綏去上林圍場見徐嘉式的第一面就開始了……

  燕綏忽然有些理解,為什麼徐嘉式明知沒有白頭吟,還要瞞著他了。

  真相太殘忍太傷人。

  當年,是燕緒冒著被父皇苛責的風險將燕綏從冷宮接出來。在燕綏心中,燕緒形象高大無異於神明,燕綏敬兄愛兄,唯皇兄之命是從。

  自從皇兄死後,與徐嘉式耳鬢廝磨的日夜,他時常心驚悔恨,不敢沉溺於歡愉,怪自己無恥失德,髒了兄長的眼睛,讓兄長帶著厭惡離世。

  知曉白頭吟並不存在之後,燕綏便有所懷疑,但心底並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猜測,覺得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於是找元安驗證。

  現在不得不接受,那一切不堪的開始,出自燕綏敬仰的神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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