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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紙蒙塵,墨字成泥。

  徐嘉式厲色質詢之下,燕綏垂頭。雖看不分明被踩踏的碎片上文字,但燕綏記得自己逐字逐句謄寫的內容。

  衛央的及第詩——

  星漢離宮月出輪,蘭台折得一枝春。

  蓬瀛欲接神仙侶,江海思歸耕釣人。

  九萬摶扶排羽翼,十年辛苦涉風塵。

  昇平時節逢公道,即赴嘉宴應龍門。【1】

  燕綏確實喜歡這首詩,理由卻不能說。

  「衛卿文采斐然,及第詩作得精彩,朕就是想收藏,攝政王連這都不許麼?管得真寬。」燕綏抬頭,「可惜啊,攝政王能貶衛卿的官,貶不了他的詩才。終有一日,衛央會績優回京,屆時,朕還要收藏他許多詩詞,擺滿御書房,攝政王怕是撕不過來!」

  「那也得他有命寫詩才行。」徐嘉式繞過桌案,攥住燕綏手腕將其拉起,自己坐了圈椅,把燕綏按在自己膝頭。

  「你要是敢動他,朕饒不了你!」燕綏抽手不得,手腕被攥出紅痕。

  「陛下怎麼個不饒法?像前幾日那樣脫力了還咬著臣不放嗎?」徐嘉式一手攬住燕綏腰身,一手捏著奏摺輕抬其下巴,「陛下最好別亂動,畢竟臣是時時刻刻心裡只想著那事的。御書房重地,弄亂了弄髒了也不好讓旁人進來打掃。」

  燕綏坐在了不該坐的地方,周身都僵硬,怕壓醒了什麼,果然乖乖一動不動,只能顫抖著嗓音道:「這是朕的位子!」

  「臣沒說不是。陛下體諒體諒吧,臣負傷不能久站。」徐嘉式揭開奏摺封套,一芽已經乾癟的野草滑落。

  燕綏目光追隨而去,下一瞬,那枯草便被拾起來,纖細的莖幹穿進了他左邊耳孔——小時候他體弱,照顧他的嬤嬤怕養不活,用老家的法子給他扎了左邊耳孔穿女孩的衣服養著,直到十歲身體健康了才不穿女裝不戴耳飾。但耳洞沒有癒合,每回生病更會紅腫發疼,用了許多藥也不好。

  寬大的掌心和指腹都因練武長著薄繭,擦過耳垂時微癢,乾燥的草莖有種特殊的清香,嗅覺觸覺雙重作用引得皮膚顫慄。

  燕綏繃著身子不敢動,徐嘉式鬆手後他才摸上去。

  野草穿過耳洞,在耳垂處打了個粗糙的結。

  燕綏臉上發燙,瞪徐嘉式:「從古至今,給皇帝插草標的,你是第一個。朕會一輩子記得今日你對朕做的一切!」

  徐嘉式目光落在燕綏耳垂上出神,餘光里燕綏雙唇張合,他喉結上下滾了滾:「陛下方才說什麼?」

  深邃眼眸中微微帶著些茫然,像是真沒聽清似的。

  「原來攝政王傷了耳朵所以不能久站。」燕綏哼一聲,「朕還能說什麼,無非是夸攝政王忠君愛國,是大陳第一良臣。」

  徐嘉式面不改色:「臣的確是忠國愛君,大陳第一良人,陛下明鑑。」

  燕綏瞬間滿臉通紅地去扯耳垂上草梗,說他聾還能順竿爬,無恥!無恥之尤!

  徐嘉式大掌擒住他手腕:「別動……好看。」

  燕綏僵著身子生悶氣,任憑長著繭子的指腹摩挲腕骨又撩撥耳垂。

  「龍顏大怒啊,應該的,但別讓人看出來。陛下應當明白,在你說的話不能讓對方聽進去之前,保持沉默與順從等於自保。更不要在聽不進你話的人面前展現喜怒偏好,不僅可以自保,也能保護想保全的人和物。」

  燕綏抿唇凝視他。

  「看臣做什麼,看奏摺。」

  徐嘉式正色,展開奏摺,將上面內容逐字逐句讀出來:「江州自二月二十四日暴雨,三日不絕。濯江在其境內決堤,波及三座縣城若干村鎮,受災百姓合計三百二十戶一千七百六十三人。朝廷三月初一撥款一百萬兩,卻如泥牛入海,災情毫無緩解,流民外涌至安州永州泊州,或成盜賊或成餓殍,典妻賣女半成奴僕半陷風塵……民不聊生。」

  一字一句沉聲敘述,燕綏臉上滾燙消退,甚至連血色都淡了。

  江州災情,他知道很嚴重,夜裡輾轉反側都在想,但難以想像實景如此悽慘。

  生在燕家,身為帝王,他就只能困守在四角的天空下。從前是冷宮,如今是整個皇城。高牆厚壁保護著他不受饑寒疾苦侵襲,也攔著他與外界關聯,只能若有實無地坐擁萬里江山。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徐嘉式是他的眼睛和雙手,能延申很遠,去看他看不到的人和事,去解決他力所不能及的疑難。

  也可以說,徐嘉式是燕綏的鎧甲,堅硬強勢護衛著弱小稚嫩。

  與其說強迫,更像是交換。

  姓徐的沒欠他什麼,他給出的未必與收穫等價。

  他燕綏啊,即使以身飼虎又算什麼呢。

  「回神了。」徐嘉式捏了捏燕綏右邊耳垂。

  燕綏輕咳一聲:「災情如此嚴重,攝政王賑災辛苦了。」

  「少說冠冕堂皇的違心話。陛下覺得這封復命奏摺內容是否完善?」

  燕綏想了想:「攝政王說連自己的傷情也呈在奏摺中,哪有半個字提及?」

  徐嘉式哼道:「活生生的人站在陛下面前,陛下尚且熟視無睹,寫什麼陛下會掛心?陛下還來質問臣……若是早看了奏摺,當著滿朝文武反駁臣不是更好?」

  燕綏抿了抿唇:「說正事……奏摺上到底還有什麼沒寫?」

  「陛下不如先問臣為什麼不寫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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