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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這不是沈蒼顥想要的。

  不是新來的任何一個人想要的。這是坐以待斃。更何況,追善還說,雖然容貌可以不老,但是,在這深潭裡受邪氣的侵蝕,真氣會折損,武功也會慢慢衰退。這對於行走江湖的人來講,無疑是比死亡更可怖的大忌。木紫允仍是不甘心,問追善,這裡可有出去的路?她開口說話沈蒼顥才注意到她竟虛弱得好像只剩最後一口氣了。他連忙蹲下身扶著她,問,你這是怎麼了?靳冰越便將剛才的qíng形說了,沈蒼顥聽罷,眉心已擰得不成樣子,疼惜的目光籠罩著木紫允,仿佛是恨不得自己能替她承受了那份痛苦。

  這時,追善的聲音,像鬼魅一樣輕飄。

  他說,出去的路,其實有很多條,可是,你們一旦離開紫竹林,歸蟒便會找上你們,後果如何,你們比我更清楚。

  沉默。

  死寂一般地沉默。

  追善看了看谷若衾,原本純真歡喜的少女,在經歷這一場場接踵而來的災難以後,已變得低沉安靜。尤其是當沈蒼顥找到她,告訴她桑千綠的死訊,她便已經不知道哭了多少回,眼睛腫得像桃一樣。她的眼睛是追善喜歡的。是追善在暗地裡看見之後,砰然心動,所以才冒險將她從歸蟒的眼皮底下救走。這對追善來講是禁忌,他這麼多年隱身於紫竹林,就是不想被歸蟒發現他的存在。可如今他卻bào露了。他蹲下身撥弄著那堆越燒越暗的柴火,仍是輕飄飄地說,其實,你們可以等的,歸蟒吃掉了你們的朋友,那是他吃掉的第九十九個人了。他只要再等著生鬼淵給他送一個祭品,他便可以脫離這鬼雲潭的束縛。要知道,他如今縱然能呼風喚雨,也僅僅是在這鬼雲潭裡,是一個半人半魔的怪物。而他吃人的目的,便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離開鬼雲潭,成為一個活生生的人。屆時,他的野心,也許會使他成為武林最大的禍害。

  火光搖曳。偶有風起。從追善的話音落下,到眾人腦海里的念頭各自成型,那時間短得好似一顆流星隕落。

  是的。第一百個人,縱然不是他們,也將會是別的誰。而他們都不知道,這第一百個祭品何時會從高處跌落下來。也許司馬季早已經計算好,他以為歸蟒會將這次的祭品統統吃光,他便作壁上觀地只等著歸蟒衝出鬼雲潭,而不會再著急物色新的祭品了。那麼,他們的等待究竟有多長,誰也不知道,在這暗無天日的紫竹林里,他們的等待,也許就是武功的消失,是生命的消亡。那麼,便由我來做這第一百個人吧。——每個人的腦海里都衝出這樣一個念頭。便在同一時間看了彼此一眼。也許魔神歸蟒可以主宰鬼雲潭裡哪怕一顆小小的灰塵,但是,當他擁有人類的血ròu之軀,他的力量縱使再qiáng大,也總會有弱點的吧。所謂置諸死地而後生,為今之計,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頃刻。濃郁的烏雲遮蔽了月光。木紫允已是渾身無力,癱軟地靠著竹身。她想要站起來,想要對沈蒼顥說就讓我去吧,可是,她稍稍挪動了身子,整個人都虛軟地匍匐在地上。沈蒼顥與谷若衾靠得最近,當他覺察到女子的異動時,他猛地一伸手,便點住了她的xué道。谷若衾動彈不得,那盈盈的雙眸,黯然地緊盯著沈蒼顥,沈蒼顥卻片刻也不消停,他還要制住靳冰越,將所有的人都留在這片竹林,他便可以泰然地前去,將自己奉獻給歸蟒。

  但犧牲的人,只有一個。

  靳冰越又何嘗不知道沈蒼顥的心思。他的手還沒有碰到她。她的柔絲索便已經將自己纏住:如果你真的要那樣做——

  她的語氣迅疾而猛烈,右手伸出做出一個冷靜的手勢。稍做停頓,她繼續說,我知道,你要制住我,我反抗也是無意義的。如果你真的決定了,起碼,讓我送你最後一程,讓我看著你走出這片紫竹林。否則,我寧可現在就死在你面前。

  語罷,灼熱的珠淚從眼眶裡滾滾落下。

  沈蒼顥一怔,收了手,便是同意了。低頭的瞬間他看到木紫允趴在地上,已哭成淚人。那一刻他只想要伸手去扶她,想把她抱在懷裡,告訴她我是為你而回來的,若能夠用我的死換來你的安全,你便要好好地為了我而繼續生存下去。可是,他不能心軟,不能停留,他便故做漠然地拂了拂袖,轉身便走。那時追善一直在火堆旁邊蹲著,仿佛別人發生的一切都和他無關。他也注意到谷若衾正在用哀求的眼神凝望著他,他知道她是想求他替自己解開xué道,可是,他只是盯著跳動的火苗,說,我既然救了你,又怎會再看著你去送死。

  萬籟俱寂,只有腳步聲充斥著這yīn森的黑夜。

  烏雲散開了。

  紫竹林銀妝素裹,清冷得好似沈蒼顥曾經去過的天界。他一直沒有告訴她們自己是如何死而復生,關於他的使命,他的真實身份,他只想當成秘密掩藏起來。他寧可為了所關愛的人而轟轟烈烈地死,也不願冰冷地凌駕於塵世之上寂寞地活。

  漸漸地,紫竹林便要走到盡頭了。邪氣一陣一陣地撲面而來。靳冰越一直跟著沈蒼顥,沉默地,凝重地。

  突然,她開口喚他。樓主。

  沈蒼顥停下腳步,並不回頭,只等著靳冰越說下文。女子輕輕地繞過他,走到他面前,近得幾乎快要和他碰撞。

  對不起。她說。一直以來,我都辜負了你。

  沈蒼顥心中一痛。想起自己從前的隱忍痴戀,在她曾經不告而別的那段時間,他甚至以為她已經毒發身亡,他萎靡消沉,終日流連煙花地,喝得爛醉如泥。那些qíng形,至今猶清晰。他深深地凝望住面前這張清冷的容顏,qíng難自禁,便溫柔地將她捧起來,像是做最後的訣別。

  靳冰越眼波流轉,微微踮起了腳,忽然將溫熱的雙唇與對方jiāo疊,那措手不及的溫柔,使沈蒼顥感到茫然慌亂,身體先是一陣僵硬,然後便卸去了那股蓄勢待發的緊張與防備之氣。她的嘴唇那樣柔軟,就像兩片綿綿的雲朵,帶著雨露般的滋潤,和山泉的清甜。

  原諒我。

  唇齒jiāo纏間,靳冰越呢喃的聲音,似夢囈。她突然淚如泉湧。你可知自己已是無人能替代,風風雨雨,都是你一路伴我走來,我的心中再不能裝別的任何人,是你,只有你。chūn秋度盡,此生不棄。

  §白髮瀑懸

  那個吻,是靳冰越對沈蒼顥的償還。也是她用來牽制沈蒼顥最好的武器。她沒有別的辦法可用了。只能讓沈蒼顥陷入慌亂茫然,減去防備,便趁機封住了他的xué道。沈蒼顥後悔晚矣,身體無法動彈,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

  你不能——

  沈蒼顥剛開口,就被靳冰越連啞xué也一起封了。她說,我已是將死之人,我的毒,在這世上無人可解,所以,由我來完成這件事qíng,再合適不過。你不能死。你一定要帶著木姐姐和若衾安然地離開這裡。說罷,她輕輕地揚起嘴角。那倔犟的表qíng,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入沈蒼顥的心裡。他望著她含淚帶笑的雙眸,仿佛在瞳孔里看見了一個陌生男子的影像。他知道,那是藍沖,在這慨然赴死的悲壯時刻,她是害怕的,唯有想起自己深愛的人,才能拾得一份堅定,一份坦然。

  靳冰越的右手握成拳頭,放在胸口。過往jiāo錯的畫面在腦海里紛紛閃現。她想,她終是沒有機會再回揚州,回去找那個曾經出手救她的人,而他究竟是不是藍沖,她已經無從知曉了。菱花黯,夜闌珊。她的背影,嬌弱翩躚,一點一點沒入黑暗,那畫面,美得令人心碎。

  片刻之後,沈蒼顥聽見紫竹林外飄來靳冰越的聲音,歸蟒,我在此等你——疏涼的風帶著張狂的戾氣隨之而來。

  那是沈蒼顥最後一次聽見她的聲音。

  他再也聽不見她的聲音。

  黑暗過後,漸漸地,透出熹微晨光。

  天色逐漸亮了。谷若衾的xué道自行解開的時候,她連忙去扶虛軟無力的木紫允,哭著說我們去找樓主和冰越。

  然後就在她們轉身之後她們看見了沈蒼顥。

  失魂落魄的沈蒼顥,仿佛一夜之間憔悴得不成樣子。木紫允喜不自禁,踉蹌著迎上去,腳步虛浮,軟軟地跌進了沈蒼顥的懷裡。那一刻她死死地抓著他,就算天塌下來也不要鬆手。可是,他布滿血絲的雙眼卻擊沉了她。

  他說,冰越代替了我。

  木紫允胸中一陣血氣翻湧。她已經qiáng撐了一夜,擔驚受怕,原以為看見沈蒼顥是喜,誰知卻迎來更大的悲,她終是無法抵禦這切膚的噩耗,昏厥過去。谷若衾呆若木jī地站在沈蒼顥面前,她很想哭,可是,眼淚卻反倒流不出來了。就連一直以局外人自居的追善,此時,也禁不住為這悲慟動容。

  當天,歸蟒離開了鬼雲潭。他不再是半人半魔受束縛的怪物。他變成了一個完整的人。生鬼淵一片歡騰。

  那喧鬧,仿佛是血腥來臨的預兆。

  沈蒼顥等人暫時脫離歸蟒的威脅,也順利地出了鬼雲潭。向著哀牢山外踽踽地走去。追善和他們一起。他似乎完全把自己當成了谷若衾的一片影子,她去哪裡,他便也跟到哪裡。只是他並不像谷若衾那麼沉重,一路歡喜得有點手忙腳亂。就好像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離開過那與世隔絕的深谷,從來沒有進入小鎮的集市,看見那麼熱鬧祥和的景象。他甚至不知道買東西是要花銀子的。

  哀牢山口的哀牢鎮。

  浮雲客棧。

  他們暫且住下,一邊留意歸蟒的動向,一邊思忖著如何對付他。qiáng烈的愧疚與使命感紛紛籠罩著他們,大概此生若不解決與歸蟒之間的恩怨,他們便再也無法有坦然安身的日子。客棧小二端了熱水,沈蒼顥溫柔地替木紫允擦去滿臉的塵土,看著她逐漸睡熟了,悄悄地退出門口,猛然覺得背後的院牆上有臨風站立的一道人影。

  沈蒼顥回頭便看見了魚弦胤。

  你們總算是逃出來了。魚弦胤如釋重負,張臂如白鶴一般輕盈地落進院中。可是,他問,是不是少了兩個人?

  那傷疤,總是一揭再揭,沈蒼顥的難過之qíng頓起。便黯然地對魚弦胤簡述了他們在鬼雲潭的遭遇。他說著說著,發現魚弦胤的臉色漸漸變了,變得青一陣白一陣,好像他所受的打擊絲毫也不比沈蒼顥輕。沈蒼顥疑惑起來,問,你怎麼了?魚弦胤喃喃地問,她真的死了?連屍首,也找不到了?

  誰?

  靳冰越。

  死了。沈蒼顥又想起那個幽暗的深夜,訣別的吻,心痛難言。卻見魚弦胤撲通一聲單膝跪地,頭重重地垂下。那顫抖的肩膀,緊握的拳頭,好像是一種即將要崩潰的前兆。魚弦胤閉著眼睛,不停地搖頭,搖頭,他說,我應該早一點告訴她的。

  告訴她什麼?沈蒼顥正想問,卻見魚弦胤的白髮變成了黑髮,不僅衣著變了,就連五官也瞬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沈蒼顥大驚失色,喝道,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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