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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蒼顥大喝一聲。

  仿如龍吟。穿刺著空曠的山谷。激起陣陣回音。他已經無暇細想,便也縱身朝著深谷里撲去。魚弦胤始料未及,想要阻止,伸手卻沒來得及抓到半片衣角。——如果就這樣祭了魔神,也不過是再死一次,反正那所謂天界神兵,從來也不是自己的心甘qíng願。沈蒼顥這樣想著,身體穿透層層輕薄的彩雲,他好像又看見了美酒佳肴古琴劍舞,雖然那場幻影帶給他們的只是陷阱與殺戮,可是,無可否認,那些虛假的盛世太平,或許真的是每個人的心中期盼。

  身體落地,卻沒有絲毫的破損。所有的人都震驚不已。沒想到那萬仞絕壁之下,竟不是烈火煉獄。而是綠樹紅花,深林錦繡。

  捆綁的繩索也因為墜落時空氣的摩擦而斷裂了。

  她們踉蹌地站起來。

  在撫平衣角後抬頭的剎那,她們都看見了那居於正中笑容清淺的男子。谷若衾和桑千綠倏地歡喜著撲上前,將沈蒼顥左右圍住,牽著他的衣袖喊樓主你原來沒有死,你怎會在這裡。靳冰越眼尖,便說了他是方才跟著我們一起跳下來的,然後淡淡地笑著望著沈蒼顥,舒了一口氣,仿佛心中的巨石落地。只有木紫允遠遠地站著,那明眸裝載的分明是重生的喜悅,但卻還卸不去幾點輕愁,沈蒼顥心中一動,走到女子面前,溫柔道,我回來了。

  對不起——

  縱然真正殺人的並不是木紫允,但她還是為了那致命的一刀而內疚不已。或者說,她內疚的,是自己沒有盡到做屬下的責任,好好地保護她敬若神明的男子,保護她的心中所愛。他承受的,哪怕僅僅是一刀,那一刀也足以將她千刀萬剮。

  但此時顯然並非敘舊的好時機。深林中突然傳出一陣張狂的笑聲。笑聲說看來生鬼淵又給我送祭品來了。

  眾女子臉色一變,紛紛提了手中的兵刃。

  魔神歸蟒和想像中頗為不同。並沒有挺拔威嚴的煞氣,也不似山jīng猛怪那般生得醜陋猙獰。他的外表和普通常人無異。約麼四十餘歲的年紀,容貌沒有任何突出之處,大概就是站在人群里便像街市的小販或者誰家看門的奴僕。只是他像獨腳的鶴一般立在樹冠上,倒還有幾分瀟灑飄逸。他說,你們誰先來做我的第一道開胃菜呢?

  那便是我吧。——沈蒼顥一面冷聲應對著,一邊便像蒼鷹般平地掠起,直衝歸蟒而去。緊隨其後眾人亦都飛身跟去。劍花似焰火一樣璀璨。琴音於婉約之中帶著倔qiáng的戾氣。針如漫天絲雨,銀色的鋼索已在內力的護送之下擰成長矛大刀一般虎虎生風。

  此時的沈蒼顥,雖然有了一個全新的身份,但他的武功招數不變,內力亦沒有增長,更加不會用什麼所謂的仙術。他仿佛依舊是從前的那個他。也會力不從心,會傷會痛。歸蟒的右掌扣住他的左肩,好像要把他的骨頭也捏碎了,他以金蟬脫殼掙開那窒息的束縛,肩上已烙下五根鮮紅的血指印。

  頭頂yīn雲密布。

  淒風慘慘。

  深林中的飛禽走shòu一撥又一撥地驚起。或四散逃竄。或已被那jiāo纏的血腥殺氣灼傷,奄奄一息。他們是無法與歸蟒做持久的對抗的。甚至是短暫的jiāo手,也已經讓他們負傷累累。這個時候也不知從哪裡竄出一道如閃電般疾速的光影,像拔地而起的龍捲風,將谷若衾攔腰拋了起來。待沈蒼顥回神,那陣風便已將谷若衾捲走不知所蹤。

  但那股力量並不是屬于歸蟒的。也就是說,在這萬丈深潭裡,還隱藏著另一股未知是敵還是友的神秘力量。慌亂間沈蒼顥看到歸蟒的魔掌已經伸向了靳冰越,冒著黑氣的指尖,離靳冰越只有半寸遠,他腳尖離地似猛虎般撲過去,死死地扣住歸蟒的手腕,歸蟒雙眉倒豎,冷笑道,不知死活的小子,便將手肘一彎,幾乎將沈蒼顥整個身體都箍在胸前。

  靳冰越逃過大難,可肺腑亦遭歸蟒的內力震傷。摔倒在地掙扎著方能夠勉qiáng重新站起來。在她旁邊的木紫允亦是耗盡了體力,連抱琴的手也開始發抖。歸蟒獰笑著說我懶得再與你們這幾條螻蟻般的賤命糾纏,索xing痛快一點,一口氣將你們全吃了吧。

  說完,歸蟒丟開沈蒼顥,雙眼鼓出,作勢猛吸了一口長氣。眾人便感覺到身體開始不由自主地朝著歸蟒靠攏。就好像被qiáng而有力的磁石牢牢地吸住了。木紫允眼疾手快,抓住了身旁一棵大樹的枝gān,同時亦將搖搖yù墜的靳冰越死死地拖住。沈蒼顥與歸蟒最接近,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在縮小,似要飄起來,而歸蟒張開的嘴巴頃刻就變成了黑暗無底的dòngxué。他再是以內力抵抗,也並沒有太大的作用。天昏地暗間只覺得有一雙手拖住了自己,猛地向後一拽,便有另一具身體和自己剛才的處境做了jiāo換。

  千——千綠——

  飛沙走石間迷濛的雙眼照出女子堅定的輪廓。沈蒼顥清楚地意識到,是桑千綠用自己的身體來保護了他。而她自己,便隨著手中的疊滄劍沖向了歸蟒那張猙獰的臉。沈蒼顥還想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桑千綠像一片柳絮,像一塊逐漸融化的冰雪,與歸蟒靠近,靠近,有一個瞬間她吃力地迴轉頭,含著欣慰的從容的微笑,看著沈蒼顥,她雖然已經沒有機會再開口說話,但是,她想說什麼,沈蒼顥卻懂。這裡活著的每一個人都懂。

  疊滄劍斷了。

  那握劍的女子再也尋不到。像清晨的朝露一般,消失於茫茫的山林。

  趁著歸蟒稍做停頓的那片刻功夫,沈蒼顥含著一腔憤怒,拼盡全力施展了抵禦之術,並掙脫了那股磁力的吸附。他帶著木紫允和靳冰越隱入叢林。漫無目的地奔逃。雙腿似灌了鉛。滿腦子混沌一片。那短暫的喘息與瘋狂的逃生,是最親最近的人用xing命換來的。木紫允親眼看著桑千綠被歸蟒吞食,那份斷山劈石的哀痛砸向她,她便一路跑,一路無聲殞淚。靳冰越傷重,消沉模糊,但也知道她這片刻的喘息意味著什麼,想起桑千綠溫柔淺笑的模樣,想起她雖然常愛落淚但內心卻隱忍堅qiáng,更想起如今紅袖樓的衰敗凋零,她亦難過得無法自拔。

  耳邊都是呼嘯的風聲。

  時而急,時而徐。時而烈如奔雷。時而,柔軟得好像女子低聲啜泣。

  §以吻封緘

  一片紫色的竹林。仿佛和之前遇見過的景象有些不同。但又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裡不同。他們再也奔跑不動了。

  虛脫的鈍重感,使他們紛紛倒在地上。

  沈蒼顥覺得眼皮很沉,很重,幾乎快要撐不開。可是看看木紫允和靳冰越,素來堅韌的女子,此刻也變得楚楚可憐。她們需要他的照顧。他便只是靠著幾棵紫竹,以打坐的方式企圖儘快恢復元氣。也不知到底坐了多久,周圍始終靜得連一隻雀鳥飛過的聲音都沒有。

  靳冰越的呻吟喚醒了沈蒼顥,他急忙蹲身俯在她面前,見她滿臉是汗,忍不住伸手替她輕輕地擦去。你怎麼樣?

  沒事。傷得不算重,還可以捱過去的。靳冰越吃力地笑了笑。

  木紫允也已緩緩地睜開了眼睛,見沈蒼顥那般親昵關切地與靳冰越面對面,她不禁心中悽然。雖然在這樣的時候她自知不應該停留於兒女的私qíng,可是,她卻沒有辦法忽略,她深深刻刻的那雙眼睛,此時的柔qíng,卻落在另一個女子的身上。其實早在她意識到靳冰越已經回來的時候,她便知道,一切都將恢復原狀了。沈蒼顥愛的人,是靳冰越,從開始到現在,都從未有過改變吧?而自己不過是一廂qíng願,是他落單時的趁虛而入,暗自卑微地將他守侯著。她禁不住腔子裡一口怨氣翻湧,噗噗地咳嗽起來。

  沈蒼顥聞聲,只是焦慮地轉頭看了木紫允一眼,然後,便抬頭打量起這片紫竹林。他站起身,道,我必須在歸蟒找到我們之前,先找到那個帶走若衾的人,直覺告訴我,那個人或許是我們逃生僅有的一絲希望。紫允,他說,你好好地照顧冰越,等我回來。

  木紫允點了點頭,qiáng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讓她受傷害的。

  她們時刻都在提防,不知道歸蟒何時會出現。但她們似乎開始有了些許幸運,靜謐的紫竹林,始終都鴉雀無聲。

  沈蒼顥離開之後天漸漸黑了。

  但明亮的月光卻將山谷照耀得像鋪了一層銀雪。靳冰越休息了好一陣,正想起身,卻突然覺得喉嚨里像被火鉗燙住,疼痛得幾乎窒息。隨之而來的渾身痙攣驚動了木紫允,她駭然地握住靳冰越的脈搏,感覺她體內似乎有一股qiáng大的邪氣遊走奔竄。她問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將牙關咬緊,撐了好一會兒,才總算蓄足了力氣,道,我的毒,再復發了。

  當初救靳冰越的世外隱者,只是將她體內的巨毒暫時遏止住,卻沒有根除。她早知自己的身體裡就像埋了一枚火藥,隨時要炸開,可是,卻沒想到偏在這樣的時候。全身像火燒一樣的難受感覺幾乎要將她bī瘋了。

  突然間,手腕像注入了一股清泉,順著血液蔓延全身,漸漸地,將那熾烈的焚火壓制了下來。靳冰越愕然一看,原來是木紫允正在以她的內力灌輸進自己體內,那內力就像一條鎖鏈,將原本已經擴散至全身的毒重新封住,並且一點一點地,都牽引至左手的尾指。

  木姐姐——快停手。這樣下去你的功力會有折損的。靳冰越喊起來。木紫允卻淡然一笑,道,頂多是虛脫,稍做休養,總會好的。現在最要緊是保住你的命,待離開這鬼雲潭,我們再想其它辦法救你。靳冰越眼眶一熱,淚盈於睫。

  當靳冰越的毒xing得以控制,jīng力亦隨著內勁的灌輸恢復正常的時候,木紫允虛弱得連半躺的力氣也沒有了。她整個人都像一盤散沙,癱在如夢似幻的竹林里,仿佛是一片從天際墜落的雲朵。你沒事,樓主便會安心了。她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

  靳冰越豈是遲鈍,她早已從木紫允的眼神舉止看出了端倪,她羞愧無奈,道,在七位姐妹之中,惟木姐姐對樓主是最溫柔最關切的,我們又怎會猜不到姐姐的心思。我想,樓主他也是懂的。她這樣一說,木紫允更是淒傷——

  他真的懂嗎?

  這麼多年來的守望,等待,深埋在眼底的繾綣冀盼,他真的會懂嗎?他們已經錯過了太久太久,也許,便就要錯過一生一世了吧?

  凝眸處,看見幾道奔跑的人影。

  是沈蒼顥回來了。不僅帶回了谷若衾,也帶回了那個橫空將谷若衾救走的神秘人,追善。

  追善是一名不及弱冠的少年。病怏怏的。似是缺乏了日光的照she,臉色蒼白如紙。他說,他在這鬼雲潭裡住得已經忘了時光荏苒。他就和沈蒼顥他們一樣,是被生鬼淵丟下來供奉魔神的。但是他有幸尋覓到這片紫竹林,紫竹林在鬼雲潭就像一片淨地,雖然魔神歸蟒cao控著潭底所有生物的命運,是無所不知無所不在的,但是,惟獨這片紫竹林,他進不來,追善便在這裡躲了一年又一年。更為奇怪的是,他生活在紫竹林中,仿佛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都對他不起作用了,他的模樣,較之多年以前絲毫沒有改變。他說,你們也可以像我一樣,從此後不跨出竹林半步,除非將來哪一天這林子枯了,毀了,那便只好等著歸蟒來將我們統統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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