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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藍沖。

  房間的門不知幾時開了。也許是他們談話的聲音吵醒了木紫允,她站在門口,盯著那跪在地上啜泣的男子,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就是藍沖,對不對?

  魚弦胤默認。

  沈蒼顥便明白為什麼一直以來他都覺得魚弦胤對紅袖樓的事qíng似乎特別上心。甚至願意冒著觸犯天帝的危險來幫助他重新回到人間。

  原來,是為了靳冰越。

  原來藍沖和魚弦胤,就如同一個人的前世和今生。當初靳冰越回到長風鎮找藍沖,鐵匠們都說他無端端地就沒了蹤影,那是因為他受到神界的召喚,要回復正身,然後履行他的使命,先後引導四位天神的神兵歸位。曾經他便是天界的神將,因為犯了錯而貶落人間,他重新回復魚弦胤的模樣和身份,亦是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他心中始終忘不掉心愛的女子。第一次,當靳冰越初回到揚州,在山崖上有一點輕微毒發的跡象,他立刻忍不住變回藍沖的樣子前去關慰她。第二次,靳冰越的身份受懷疑險些喪生在沈蒼顥的掌下,也是他,以藍沖的身份再度出現,救走了她。他有許多的難言之隱,一時間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向靳冰越解釋。後來,靳冰越在生鬼淵受困,他便帶著沈蒼顥離開神界想要營救她。沈蒼顥不假思索地跳了鬼雲潭,他卻不能,因為沈蒼顥尚未接受洗禮成為正式的神兵,依舊是ròu體凡胎,但他卻已經有仙氣在身,與魔氣相衝,他進不了鬼雲潭。

  心急如焚的等待,等來的,是一個永遠也無法挽回的噩耗。

  他後悔,自己甚至沒有機會告訴靳冰越,一直以來在她的身邊出現的,是千真萬確的他,而不是敵人製造的虛假幻影。從前的種種誤會恩怨,他早已經不在乎了,因為沒有什麼能抵得過他的深愛與思念,現如今他能夠擁有的卻只是充滿回憶的空氣,和那滿腔無法再訴說的痴纏。他甚至連看她最後一眼的機會都沒有了。

  §雲雨斷腸

  霎時間,狂風亂起。

  浮雲客棧就像一艘在茫茫大海顛簸的小船。是歸蟒來了。帶著無比自負的挑釁,獨身一人而來。他們尚且沒有及時揣摩出他的來意,他說的第一句話卻讓眾人頗為吃驚。

  他說,jiāo出追善。

  他竟是衝著追善來的。追善躲在客棧的房間裡,用背抵著門。他好像從沒有感到如此害怕,怕得連抗爭的骨氣也沒有了。他聽見門外噼里啪啦的打鬥聲音,忽然有點後悔自己因一時的貪念而離開了紫竹林,也許他此生只能註定了要在那片竹林里過著沒有盡頭的暗無天日的生活,外面的花花世界,對他來講根本就是一種奢侈。

  那道門太單薄了。

  突然之間,有東西重重地砸過來,將門撞得飛起。門裂成兩半。那撞門的是一個人。是原本就受傷未愈的木紫允。她被歸蟒的真氣拋出陣營,真氣穿過她的傷口,竟然變得像涓涓溪流一樣混入了她四肢的血液,然後直衝腦門。

  此刻,在魚弦胤的眼睛裡,歸蟒是殺死他心愛之人的元兇。他的白髮,從髮根到發尖仿佛都飄著bào怒的戾氣。他恨不能將歸蟒碎屍萬斷。可是,他縱然有仙氣護體,竟也敵不過那聚集了整整百人的武功與jīng魂的歸蟒,他便將大袖一揮,挽出透明的防護膜,同歸蟒以內力相抗,轉頭對沈蒼顥大喊,你先帶他們走,我隨後與你會合。

  沈蒼顥看魚弦胤雖落於下風,但知他要獨身脫困決非難事,沒有他們的拖累他反倒會更安全,他便帶著木紫允等人從客棧後門離開,出了哀牢鎮,沿驛道而行。那莽莽的群山之中恰好掩映著一座荒廢幽靜的宅院。

  他們在那裡停頓下來。

  追善的臉色很難看。沈蒼顥以為他是受了驚嚇,便安慰他,說歸蟒應該暫時不會找來的。但追善卻投給沈蒼顥一點詭異的眼神,然後指著木紫允,說,歸蟒的邪氣已經侵入她體內,很快,她人xing當中的黑暗面便會無止境地擴大,她會成為歸蟒的附屬,受他cao控,按照他的意願行事。

  不可能,怎會有那樣的事qíng——

  沈蒼顥既驚且怕,想努力說服自己不要相信追善的一面之詞。谷若衾亦愕然,問追善,你是怎麼知道的?追善再度變了臉色,不說話了。一時間四周忽然充滿了恐懼,就好像在呼吸與呼吸相連的每一個節拍,都是利刃扎進身體。他們在等待著看追善的預言是否實現。也不知過了多久魚弦胤找到了他們,帶了輕微的傷,沈蒼顥看見他的時候不由得稍稍鬆了一口氣,對他抱以感激的一笑。魚弦胤聽說了木紫允的qíng況,眼色一沉,道,他說得沒錯。

  沈蒼顥頓時沒了平日的鎮靜。應該怎麼辦呢?是眼睜睜看著木紫允醒來和自己為敵,還是趁著她昏睡便將她綁了鎖了,甚至將她殺了免除後患?

  任何一種決定都是千般萬般的艱難。

  正說著,卻聽見谷若衾一聲尖叫,片刻之前還不省人事的木紫允,轉眼,竟沒了蹤影。

  她是循著內心那股魔力的牽引,尋著歸蟒而去了,追善說。追善還說,受到歸蟒邪氣侵襲的人,會變得bào戾乖張,qíng感湮滅理智,縱然是平日抑壓著,從來不敢有的行為,也會趁那樣的機會盡qíng地釋放出來。

  不單是木紫允,這段時間,還有許多生鬼淵內外的人,包括司馬季,都受到了歸蟒不同程度的控制,他要他們往東,他們不敢往西,他要他們殺生,他們絕不敢放生。他也要他們追蹤沈蒼顥等人,活捉追善帶回生鬼淵。

  然後,木紫允站在了歸蟒的面前。

  那潔白素染的衣裳,再不像曾經清澈溫婉,連帶著笑容也是放肆而邪魅的。她說,您對我有何吩咐?歸蟒哈哈大笑。

  依然是活捉追善。

  木紫允翩然地折返。她的白色裙裳,在夜風裡,像一朵綻開的清荷。那時,沈蒼顥站在荒園裡,眾人都已經就寢。唯獨他難以入睡。他在想著她,想得心痛。突然嗅到一陣濃烈的百濯香。那香氣使他醒了十二分的jīng神。

  隨後,女子飄飄然地降落。

  你可是在等我?她問。

  沈蒼顥驀然一驚,從對方的眼眸已經可以看出異樣。他問,紫允,你怎麼了?女子倩然媚笑,道,我好得很,從來沒有這樣好。以前我對你卑躬屈膝千依百順,如今我再不要那樣愚蠢。說罷,便將右手傾力揮出,那狹長的素琴頓時如刀劍一樣銳利。

  琴弦割傷了沈蒼顥的臉。

  刺目的紅線,從顴骨斜飛入鬢角。卻比不過心痛。沈蒼顥愕然僵立。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只是受到歸蟒的cao控,紫允,你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

  木紫允嫣然巧笑。但那笑容卻放得快,收得快,倏地就從蠶絲變成利刃。她喝道,若是jiāo出追善,我尚可饒你一命。她的話音剛落,沈蒼顥縱身躍起。他不想對她出手。可是他不得不出手。他的武功在她之上,想要制服她,並非難事。但她殊死抵抗,那份力量就像翻了雙倍。他只好拿出七成甚至八成的掌力,迫不得已,還是傷了她。

  她落進他懷裡。

  像一朵風中打轉的雪花。

  某個瞬間木紫允痛苦難言地望進沈蒼顥幽深的眼眸,於漆黑瞳孔之中,她仿佛看見一個最美的自己,似夜幕中的煙火,似含苞待放的羞花。她心中起了莫名的震顫。好像記憶里她從沒有想過自己也能艷美如斯。

  是他賦予的嗎?

  為什麼她在他的視界可以如此這般舉世無雙?

  她的嘴角突然浮起一抹輕狂挑釁的笑意。雙手一勾,便纏上對方的腰,薄唇熱烈地覆蓋上去。軟綿綿的身子,一再地向他靠攏,將他推得踉蹌,撞開了身後緊閉的房門。追善說得沒錯,歸蟒的邪氣入體,喚醒的,不單是罪惡bào戾之氣,還有曾經被深深壓抑的yù望,是人xing的另一面,是與理智截然相反的一面。她再不是從前謹小慎微處處隱忍的謙卑女子了,她的激烈放縱,借著這樣的機會,像岩漿噴薄而出。

  chūn宵短。

  雲雨巫山苦jiāo纏。便仿如此生最奢侈的一場索歡。

  黎明時分。待沈蒼顥醒來,枕畔空落,木紫允已沒了蹤影。他知道她原就是想迷惑他,使他不能束縛她,然後伺機逃走。

  只是心中仍有難過。

  qíng深的糾纏,痴狂的顛峰,卻不是換來真qíng意。到底,昨夜呢喃在身下的女子,真的是她嗎?還是一場看似真卻虛假的幻象?幾點殷紅像桃瓣一樣,在潔白的chuáng單上徐徐綻放。美得觸目驚心。

  這時,急急的敲門聲打斷了沈蒼顥的愁緒。

  開門便看到魚弦胤滿臉焦急。他說,谷姑娘和追善不見了。然後用玄光之術畫出一片圓鏡。鏡中的谷若衾和追善,跨著飛馳的駿馬,一路奔跑不停。那方向是——沈蒼顥和魚弦胤愕然地對望一眼,異口同聲地喊出——

  鬼雲潭。

  卻不知,那時的木紫允並沒有走遠,她便躲在雕花的院門外,將玄光和對話悉知得一清二楚。然後媚眼一挑,便詭譎地笑開了。

  §唇齒相依

  疏影斑駁的山澗傳來一陣急切的馬蹄聲。谷若衾滿面愁容。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她喊了無數遍。追善卻一遍也沒有回答。

  只是緊緊扣著她的手腕,將她牢牢地圈在自己的臂彎里。

  谷若衾終是忍不住,低頭抓了追善的胳膊一口咬下去。追善哇的一聲鬆開韁繩。受驚的馬兒亂竄起來。谷若衾一個縱身穩穩地落在地上。

  追善將冰冷的雙眉倒豎,顫聲說,我帶你回紫竹林。

  為什麼?

  只有紫竹林才是安全的。

  你害怕歸蟒找到你?可是樓主和魚少俠都會保護你的。

  他們保護不了。追善喃喃地反駁。他們根本就不是歸蟒的對手。谷若衾無言應對了。或許就連她也不得不認同追善的話。眼睜睜看著一切禍事演變至今,前路吉凶難料,她亦不能不感到茫然。但是,疑惑始終存在著——為什麼歸蟒指名道姓就是不肯放過你?

  追善將牙關咬著,就是不說。

  谷若衾眉眼輕輕一軟,道,就算我同意陪你回紫竹林,可是,從前的歸蟒是半人半魔所以不得進入那片聖潔之地,但如今的他已經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了,紫竹林還能夠抵擋他嗎?

  能。追善斬釘截鐵地答。無論歸蟒變成什麼,他和他的手下,但凡是沾有邪氣的人,都無法跨進紫竹林半步。

  你如何確定?谷若衾的眼中閃過幾絲猶疑,是考量也是揣度。為什麼一直以來追善好像對歸蟒的事qíng瞭若指掌?

  追善也意識到自己的言行太過閃爍了。谷若衾越發凌厲的目光教他心寒。他想故意躲開她的話題和視線,但她卻反而更加緊bī。你若是不將實qíng告訴我,咱們便好好大戰一場,你傷了我,殺了我,才能將我帶回紫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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