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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不是重逢舊日的朋友,他還不知道,家中唯一的親人,他的老父,在兩年前就已經去世。他以為自己倔qiáng,總不肯返回貧瘠的小鎮向父親叩頭認錯,卻不想,父親以更加決絕的方式割斷了他們之間所有的維繫。

  他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猶如受人毒打。

  而那天,匆匆告別。映闕的腦子裡,充滿了文浚生。他們闊別八年。彼此都出落得玉立挺拔。當初收藏在心底朦朧的qíng愫,想必是不能作數了吧。豆蔻之年,只知道,有些人,一看見了便讓自己快樂,她是如此地樂意終日跟對方膩在一起。後來這樂意戛然而止,也不是沒有難過的。時至今日,驀然重逢,便又覺得在心裡還隱約殘留了什麼。

  那是什麼呢?映闕翻來覆去,輾轉難眠。

  竟然有很多天都盼望著文浚生的出現。哪怕只是騎著那兩個輪子的腳踏車經過。哪怕經過了也不知道可以說些什麼。

  【歡樂或愁苦】

  風盛文化公司公開招募GG招貼畫女郎。

  映闕差點分不清自己這已經是第幾次以卑微的姿態站在蕭景陵的面前。她很緊張,。話到嘴邊也覺得艱澀。但她不得不來。

  為了立瑤。

  她最疼愛的妹妹。因為她跟蕭景陵總算相識一場,所以立瑤央她來向蕭景陵說qíng,希望能贏得GG畫女郎的名額。她起初是很不願意的,這讓她覺得自己不但受人恩惠且並不光彩。但她在某一個瞬間突然想到,若她真的向蕭景陵討這份qíng面,對方會應允嗎?

  這問題的答案像蟲子一樣搔動著她的心。仿佛蟲子不捉走,她的心就難安寧。

  而事實是。

  當蕭景陵弄明白映闕的來意,他告訴她,我向來對事不對人,倘若你妹妹以為自己能夠勝任,她應該去公司找新來的攝影師。

  映闕頓覺尷尬。

  還有莫名的失落,甚至難堪。她起身,道,是我冒昧了,告辭。

  蕭景陵連忙喚住她,我沒有那樣的意思。頓了頓,又問,你生氣了?

  映闕也不回身,用背影對住蕭景陵,道,沒有,我原本也知道,我這樣的做法有欠妥當。

  男子便走到她面前,說,也許你們應該給自己一點信心。

  信心?她抬頭,正對上一副炯炯的目光,猶如烈日底下的一泓山泉,清冽且明亮。她心頭一慌,又低下頭去。

  蕭景陵但見兩片紅霞飛了上臉,心中歡喜,便問,你明天也要去鋪子裡嗎?

  什麼?

  哦。我是想,你大概還不熟悉南京城吧,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我可以帶你四處看看。話說完,卻又驚詫自己言語的幼稚,以及,心神的不受控制。像郊遊這等曖昧的事,他怎能提。不應該提。也許酒行那個年輕斯文的老闆一旦知道了,會有芥蒂,也許還要影響他和映闕之間的感qíng。也許萬般複雜事,便要由此起,他成罪魁禍首,興風作làng節外生枝。可是轉念想,會不會是自己多慮了呢,那個阮清閣,他跟映闕也許沒有什麼瓜葛。都是自己憑空的猜測吧。小題大做。

  但映闕拒絕了。她說鋪頭最近的生意忙。改天吧。改天等於一個遙遙無期的期限。誰都知道,蕭景陵因這兩個字而惆悵。

  映闕亦斂了笑容。

  所幸,第二天,映闕又看見了文浚生。她突然發現浚生變了許多,跟從前開朗健談的他,猶如調換了天上地下。

  ——他變得寡言,面上的表qíng常常是布滿濃郁的低沉。

  第30節:芙蓉面,柳如眉(2)

  映闕的眼裡有不忍,或者是憐恤,但文浚生都躲開了去。他假裝自己面對的不過是一個尋常的故人,聊聊天,敘敘舊。他假裝忽略了曾經一起度過的時光。是的,他亦是對映闕有過別樣的qíng緒的。甚至,比懵懂的映闕更加明晰,更加堅定。

  ——他的舞勺之年,懂了男女之別,亦懂了男女之qíng。

  ——他曾經很單純地愛戀著她。

  然,時光的洪流之中他們走散,即使重逢,卻算不清這塵世已倒換幾番。也許窮途末路。也許,滄海桑田。

  蕭景陵說得對,信心之於一個人的成敗,是極端重要的。像那樣,在別人面前騷首弄姿,穿著並不嚴謹的衣服,映闕想,她自己是一定沒有勇氣的。

  可立瑤卻不。

  她自在又愜意。笑靨如花。如魚得水。後來,經過攝影師跟負責人的一致同意,她被錄取。她攬著姐姐高興得像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一路上腳步尤其輕快。回到蘇和酒行,看見阮清閣,她抑不住激動的心qíng,衝上去,幾乎要撞進阮清閣的懷裡。

  阮清閣一個激靈,向後退去。

  那一幕,映闕看著,只道是立瑤歡喜過了頭。但恰好,阮清雪從大門口踏進來,輕飄飄的一個眼神,似瞧出了端倪,眉頭皺了,面色亦低沉。

  後來,她存心試探。問哥哥,你跟那女子,莫不是真的有何曖昧?

  阮清閣竟不敢理直氣壯地說一個不字。他眼神閃爍,台詞猶疑,道,你不要多想。這樣的辯解,飄渺又虛弱。

  此時,清雪已臨近畢業。課程少了,多數的時間,都用來準備畢業的報告,或者參加學生們自己組織的社會實踐。

  ——無非是三三兩兩地湊一個慈善團體,幫助孤寡的老人或貧困的兒童,再向報社投一些相關的新聞稿,對社會發出呼籲。諸如此類。

  ——但卻是很體面的一個藉口。可以供她向某些富貴的人家尋求捐助。當然,富人們未必都看重這點小仁慈,認為對於樹立自己的良好形象未必有太大的幫助。而也有人是真心想要為社會的建設做出一點貢獻,盡己之能去幫助有需要幫助的人。

  ——那麼,蕭景陵,是哪種呢?

  清雪笑眯眯地望定了面前的男子,問他,你是哪種呢?男子似笑非笑。避而不答。又重複地說一遍,過兩天我會派人把捐款送過去。

  言下之意,這件事qíng我們已經談妥,你若離開,我恭送。

  清雪怎能不會意。起身道,告辭。

  再會。

  仿佛是一台京戲還沒有唱到尾聲,卻要被迫離開。仿佛缺少了什麼。從天福宮走出來,艷陽的天,竟落起了雨。

  有人在背後喊,阮小姐。是蕭景陵的助手。

  助手說,小姐請稍等,蕭老闆讓司機開車送您回去。清雪的心裡竟暈開一絲竊喜。待到上了車。車門關上。這喜,卻復又落下。

  她問,蕭老闆呢?

  司機說,蕭老闆只吩咐我送小姐回去,他這會兒還有別的事忙。

  阮心期從蘇和鎮上來。給清雪帶了她小時侯一直很喜歡的馬蹄糕。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阮心期每借著運酒之便,到南京,是必定要看望清雪的。清雪是心思澄明的女子,她自然明白,阮心期帶給她的那些小禮物,是盛載了一個男子對她無限的寵愛與歡心。她有八分的確定,阮心期待她,超出了兩人之間所謂的兄妹qíng誼。她假裝懵懂,一味承受。沒有逃避,亦沒有表示出鼓勵。

  她以為,阮心期的優待,匹配的,是她心底的那份虛榮。而非其它。至於阮心期是否誤會,他能夠從她的態度里瞧出些什麼來,她想,那也許暫時還不關她的事。一切都控制在她認為合理的範疇。

  第31節:芙蓉面,柳如眉(3)

  她想,阮心期那樣jīng明的男子,他心裏面的竅,九曲迴腸,又何嘗輸給自己。他們不過是棋逢對手,見招拆招。他們勢均力敵。

  所以,無謂將兩個人之間的種種都點算清楚。

  不過,這一次,清雪竟一反常態。她將阮心期送來的馬蹄糕放在一旁,動作裡帶著些許的冷漠。她說,其實,我喜歡馬蹄糕,也不過是小時候的事qíng了,我早已經厭倦了這玩意。

  阮心期怔住。他問,誰惹你生氣了?

  清雪訕笑,道,這是我的看法改變了,和別的因素都沒有關係。你以前帶給我那些馬蹄糕,還有桂圓粉,我只是不想掃你的興,才勉qiáng收下了。

  頓時,阮心期猶如被人用石頭壓了頂,沉甸甸的,搖搖yù墜。

  【yù說還休】

  彼時,十一月。

  冬。

  天寒色青蒼。

  映闕到攝影棚,本來是要看立瑤拍照的。立瑤卻遲到了。左等右等,始終不見人。映闕一個勁地向攝影師打圓場,說,她可能在路上,快到了,快到了。

  滿臉絡腮鬍子的攝影師掏出一隻懷表,秒針滴滴答答吵得人心煩。他說,這照片得在上午12點以前jiāo給洋菸公司的宋老闆,否則,若是合作出了問題,蕭老闆的生意搞砸了,自己的飯碗恐怕也保不住。他說話的嗓門很大,稍稍一動氣,就像擂了一面鼓,咚咚咚咚。

  半晌。攝影師舞著手,對助理說,不等了,換人。助理亦茫然,臨時到哪裡去換?攝影師一愣,盯著映闕,由上往下再由下往上,前前後後又打量了一番,突然,像個孩子似的,開心的笑了。

  鏡中的女子,肌膚像剝了殼的荔枝一樣潔白瑩亮,連顴骨上面零星的小斑點也看不見了。一雙杏仁般的眸子,烏黑,醒神,眼角微微翹著,似一片桃葉的稜角,嫵媚悠揚。睫毛亦根根捲曲分明。還有桃紅色的胭脂撲在兩腮,暗啞的唇色,泛著一點珠光白,看上去清新又可人。頭髮是用器具和藥水做出臨時捲曲的模樣,再添上粉百合的頭花在耳畔。月白色繡花的旗袍,仿佛是量聲定做,環住她瘦削但凹凸有致的線條。再配上一雙白色的高跟皮鞋,雖然走路的時候很小心也很彆扭,但,鏡子裡的,真的是自己麼?

  映闕感到從未有過的驚詫,心中是難壓抑的喜悅。

  可忐忑也是難壓抑的。她知道立瑤等這次的機會等了好久,偏偏最後竟然由自己替代了去。而她沒有拒絕攝影師的要求,是因為她想只要能夠討好了對方,使這次的事qíng不出紕漏,然後再回過頭帶著立瑤向攝影師甚至是蕭景陵認錯求qíng,那也算亡羊補牢,未為晚也。

  只是,對著那部陌生的照相機,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神態動作都僵硬生冷。攝影師手舞足蹈言傳身教,好不容易,才勉qiáng拍了一張。

  攝影師說,你可以將我和這部照相機想像成你最熟悉的人,甚至,是你的qíng人,想一想你在qíng人面前是怎樣的一副模樣呢?

  映闕的臉驀地紅了。

  臉一紅,想起的,就唯有那時不時從身邊投過來一記溫熱眼神的男子。她渾身上下打了一個顫,仿佛從哪裡冒出一個聲音在質問她,怎麼會在這時候這樣地想起他。

  她怯生生地抬頭,望著那部冰冷的照相機。那神態,斂著淡淡的蒼茫與荒蕪,加上眉眼間細緻的落寞,還有隱約的嬌憨與羞赧。攝影師不失時機地按下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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