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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向chūn風各自愁】

  蕭宅。

  映闕站在門口。

  上一次,她在這裡,和某君道別。有細微的惆悵。而這次,她來道謝。心qíng儼然不同了。但不變的是,總帶著羞赧和緊張。

  蕭景陵說,沒事就好了,何須言謝。

  映闕一時間也找不到別的台詞來掩飾自己心裡的漏dòng,這漏dòng里裝著她的慌亂無措,她連一個正眼都不敢望過去。

  蕭景陵忍俊不禁,問,我們有多久沒見了?

  映闕想了想,答,兩三個月吧。兩三個月,盛夏都過去,秋意闌珊了。仿佛是一場夢,輾轉又回到這裡。

  心如鹿撞。面若紅霞。她想,她究竟是怎麼了?

  孫宅的風波,經過報紙的宣揚,南京城裡,知道蘇和酒行的人越來越多。有好奇者前來試酒,對酒的品質倒頗為欣賞。

  生意因此有了好轉。

  阮清閣亦暗自鬆了一口氣。

  再者,立瑤的畫像因了百貨公司大門口接連數月的擺放,竟然有人積極地打聽了,尋她而來。立瑤歡喜得難以置信。

  因為,對方說,他是影畫公司的負責人,他覺得立瑤的面孔不僅美麗,且有別於時髦的都會女子,有一種清蓮般的娟秀自然。他希望立瑤可以答應加入他的公司,參與一些GG宣傳,或者公眾xing的活動。他目前最能保證的,就是立瑤可以成為他們公司新年月份牌的封面女郎。

  他給了立瑤一張名片。他叫鄭方瑞。他說立瑤如果考慮清楚了,就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去找他。立瑤其實求之不得,她絲毫不掩飾的歡喜已經全部出賣了她。只是她在最後下決定之前,想著一個人,她希望能有對方的肯定和鼓勵,然後,她也許就無往而不利。

  那個人,在蘇和酒行。

  立瑤去找他。

  但是,不巧,他到別處辦事去了。立瑤只得先將這好消息說給映闕聽了。映闕雖然常常會覺得好運從天而降未必是一種福氣,她的骨子裡總是有許多的yīn暗或者悲觀,但不管怎樣她還是替妹妹開心。她一直都記得她說,那才是她的夢想,是她所期望的生活。姐妹倆在櫃檯旁邊說說笑笑,連旁的人也禁不住要多看幾眼她們的笑靨如花。

  稍後,阮清雪來了。

  藍家的姐妹都不討她的喜。尤其是立瑤。在她眼裡,立瑤是貪慕虛榮花枝招展不學無術的輕佻女子,映闕則是低微又粗俗的。她故意嘆了一聲,今天鋪頭的生意不好,似乎大家都很清閒的呢。然後一個眼神睥睨過去,映闕和立瑤便會意,各自散了。

  立瑤對清雪也無甚好感,臨走時,當面擲了她一記白眼。

  兩個人,如針尖對麥芒。

  轉過一條街。正巧,阮清閣迎面回來。

  他們原本各自低著頭,擦身的一瞬,又同時抬了眼。有些倉促,又有些尷尬。他們相視一笑。立瑤的笑,是源自肺腑信手拈來燦如雲霞。阮清閣則是措手不及謙和有禮親中帶疏的。

  第27節:芭蕉不展丁香結(4)

  立瑤說,我剛剛找過你。

  阮清閣問,有事嗎?

  難道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嗎?立瑤幾乎要衝口而出。但還是忍住。先前的喜悅,又減三分。然後她將她的好消息告訴了阮清閣,還掏出鄭方瑞給她的名片,阮清閣低頭輕輕地看了看,說,恭喜你。

  猶如,事不關己。

  立瑤的心,涼了半截。

  【良宵】

  天福宮派了人到蘇和酒行,說,蕭老闆有點生意上的事qíng想跟你們老闆商量。阮清閣當天的疲憊和困頓立刻跑得jīng光。

  原以為被判了死刑毫無轉圜的機會了,哪知道蕭景陵卻又改變了主意,要向蘇和訂少量的酒。雖然不如阮清閣所預期的,但起碼是一個好的開始。

  當然,這一定是蕭景陵仔細考慮過的。無關任何龐雜的因素。他是jīng明的生意人,他向來以事論事。間中有他的助手神態凝重地走進來,在他耳邊低語,他聽罷,站起來,對阮清閣微微欠身道,蕭某有點事qíng要處理,請阮老闆稍等。

  阮清閣點頭,請便。

  話音落,門突然開了。一個女人哭哭啼啼跌跌撞撞地跑進來,撲通一聲,跪在蕭景陵面前,似古時候在公堂上請求申冤的民婦。

  女人說,我也是被bī的,那鄭方瑞打著影畫公司的旗號,說得天花亂墜。可他們在我喝的水裡下迷藥,趁我神智不清的時候給我拍了那些見不得人的照片,然後要挾我。蕭老闆,我是為了贖回那些照片保住自己的名聲,不得已才偷了公司的錢啊。蕭老闆,我求求你,不要報警察廳,那筆錢,我會想辦法還清的。

  而那個時候,阮清閣聽見女人說,鄭方瑞,他有些怔忡,很努力地想,是在哪裡聽見過這個名字呢?想著想著,右邊的眼皮像住進了一隻跳蚤。

  突然,他想到立瑤。

  他連禮貌也顧不上了,衝上去,問跪在地上的女人,你說的那間影畫公司,地址在哪裡?他走得匆忙,留下辦公室所有的人,包括蕭景陵,面面相覷。

  那天,是農曆的九月二十三。

  阮清閣記得,立瑤跟他說,她就是要在那一天,去找那個慧眼識英雄的鄭方瑞。他疾步奔走在大街上,手心裡,捏滿了汗。

  時近huáng昏。

  所謂的影畫公司,在船板巷的確是有一間空殼的。阮清閣還能看到方瑞影畫幾個凌亂的大字。可是那招牌像一塊被人遺棄的廢品立在許多的招牌中間,分不清它對應的究竟是哪一門哪一戶,而那個時候船板巷已經開始冷清了,有些屋子或閣樓都是閉著門的。

  阮清閣心急如焚。

  船板巷臨著一段窄小的秦淮河,河畔有石堤和綠樹,炊煙裊裊的,看上去倒也閒適安靜。但寧謐之中忽然聽得撲通一聲響。

  阮清閣循聲望去,秦淮河水中,有一處正泛著巨大的漣漪,像漩渦,緩慢地沿著水流的方向移動。再看得仔細一點,那漩渦里竟然還裹著一個人。

  偶爾冒出半個頭,偶爾伸出一雙手。

  阮清閣幾乎要窒息。

  他飛奔而去,到岸邊,猛地跳了下去。

  獲救的女子,正是立瑤。她不停地咳嗽,濕漉漉地,láng狽地躺在阮清閣懷裡,還一直嚷嚷著,為什麼救我,為什麼不讓我死。

  阮清閣心疼了。

  事qíng就如他所恐懼的,立瑤跟那個可憐的女人一樣,喝了迷藥,拍了不堪的照片。然後對方要挾她用重金jiāo換,否則,就到jì院裡賣身賺錢,以償還這一筆債。

  立瑤哭喊著,我怎麼辦,我怎麼辦,我能夠怎麼辦?

  阮清閣說,你還有我。

  這四個字,緩緩地,重重地,從唇齒間迸出來,是那麼的不容易。阮清閣在那一刻將立瑤抱得很緊很緊。

  第28節:芭蕉不展丁香結(5)

  兩具濕透了的身體,僅有微小的暖意。

  又是一陣嘈雜。

  船板巷裡,來了一批好整以暇的警察。其中,還有阮清閣看見過的那個女人,和蕭景陵的助手。沒多久,鄭方瑞耷拉著腦袋從一幢舊民房裡出來了,身後還有三五個跟他一樣面目沮喪的肥碩男子。

  阮清閣大概能夠猜到其中的過程,他暗自舒了一口氣,拍著立瑤的肩膀,輕聲道,沒事了,沒事了。直到後來陪著立瑤到警察廳取回底片,才知道原來是那個女人不顧顏面地報了案,而如她如立瑤那般受害的女子,加在一起,竟然有十餘人。並且,聽說那女人並沒有受到任何指控,她只是辭了在公司的職務,然後到別處謀生去了。這些,都是後話。

  那一晚,阮清閣送立瑤回家。

  他沒有離開。

  女子顫巍巍的身體在黑夜裡一直緊緊靠著他,他能夠感受到她的無助和害怕。他儘量用一些別的話題去分散她的注意力。

  他不知道,那些話題,收效甚微。

  有用的只是他本人。

  只是他。

  立瑤說,不要離開我,一直,一直陪在我身邊好不好?這是她想了很久,卻沒有說出口的話。阮清閣偷偷地問自己,是不是,遲了。

  可答案依然很明顯。那就是,他無法拒絕她。

  那酩烈的真摯的愛意,如蠶繭一樣鋪天蓋地地包裹著。而那柔滑的幽香的胴體,不停纏繞,纏繞,是用男人雄渾的氣息和粗澀的汗水灌溉出來的花朵,妖冶,艷麗,盛開在紅色的底版之上,黑色的幕布以下。耳朵里,唇齒間,充盈的,全是細細的呢喃與呻吟。

  如此一個良宵。

  第29節:芙蓉面,柳如眉(1)

  第八章芙蓉面,柳如眉

  【竹馬青梅】

  曾希望,與心愛之人把臂同游。孤煙長河的大漠,或者細雨霏霏的江南,甚至硝煙的戰場腐朽的廢墟。只要人在,qíng在。

  蒹葭白鷺,恩愛無衰。

  阮清閣帶立瑤去上海。儘管,只是短短的幾日。時光之海,於促狹之中暗藏了洶湧。興許會引發一場撞破礁石的海嘯。

  但起碼,彼時,彼地,他們心中富足。無堅不摧。

  因為上海不似南京,南京總有人認得他們,南京是是非地。而上海不但繁華,還可以將兩顆小滄粟秘密地淹沒,任由他們去愛。

  他們如膠似漆。

  立瑤說,我不在乎。哪怕是就這樣一輩子不見光,但我知道你愛我,也足夠。她這樣說,反倒令阮清閣難受。他內心萬般的愧疚。

  ——無論是對身邊這嬌憨熱烈的女子,還是家鄉深閨寂寞的妻子。

  愛或不愛,都是一種錯誤。

  進退維谷。

  南京。

  很少有信件從外地送到蘇和酒行來。且不說酒行的員工多數是從鎮上挑選而來,偌大的蘇和鎮,地處偏遠,jiāo通不便,居民們往往世代皆封閉於此,在阮家開酒鋪以前,外出闖dàng的人可謂鳳毛麟角。而這次,是店裡新請來的夥計阿貴的一個表兄捎信來告訴他姨媽的死訊,所以,郵差第一次光臨。

  如患病一樣萎靡的午後。

  映闕胡亂地撥著算盤珠子。噼里。啪啦。啪啦。店鋪門外不知道何時站了一個人,喊,張富貴,有信。聲音裡帶著懶散和機械。想必是郵差做得久了,要麼麻木,要麼膩味。

  而阿貴不在。

  映闕便迎出去,說,我代他收。

  收字的餘音還沒有散盡,走到門口,看見來人——頓住。錯愕間想起花花綠綠的小時候,想起路口的牛ròu面,仿佛軟膩香滑還在口,辣椒塞了鼻子,蔥花迷了眼。映闕的嘴唇發顫。而那郵差亦是呆呆地杵了半晌,一字一字,問,你是藍映闕?

  你是,文浚生?

  傳說中在幫派的仇殺里被亂刀砍死連屍體也沉入huáng浦江的男子,他還活著。也許是命不該絕。huáng浦江淹沒了他,huáng浦江也救了他。他被漁民打撈上岸,足足休養了大半年,方才恢復健康利落的模樣。然後在南京當郵差。大概已經四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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