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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又庭為許暨安做了十幾年的律師,情誼已遠非普通的僱傭關係,不可能不了解許家的那些烏糟事。

  但在聽到來人姓「賀」時,他卻也沒露出什麼特別的表情,反而非常自然地也向他點了點頭,說話時對著許啄,氣定神閒。

  「嗯,你小叔,他想先見這個孩子。」

  賀執:「……?」

  掰著指頭算一算,賀執與許暨安統共也只見過一次面,但就這一面便能把他們在對方心中升級成為頂天立地討厭鬼,實在是很了不起。

  許啄目不轉視地看著賀執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默默低下頭,目光落在了自己攤開的掌心上。

  他還是不確定今天和賀執一起過來,到底算不算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但歸根結底,他才是唯一的那個外人,賀執要陪他來,許啄沒有立場婉拒,也不願意拒絕。

  等待室里暖氣很足,窗外有一棵光禿禿的槐樹。

  賀執剛才在路上和他說,以前他來看望賀妗的時候,如果是春天,就會先在外面踹一腳樹幹,驚天動地晃下半樹槐花,然後抓一把藏在盒子裡,等會兒托獄警送給那位愛花的美人。

  「那如果是秋天呢?」許啄問他。

  或者冬天,像現在這個季節。

  「秋天啊。」

  賀執在窗邊眯了眯鳳眼,像是想起什麼很好的往事,眼底忽而溢出非常珍貴的柔和。

  「我從春天起就揪了很多花壓在書頁里,落葉的季節,我就送給她一本書。」

  文盲贈文盲,禮輕情意重。

  「喝點水?」

  楊又庭端了兩杯冒著熱氣的白開水回來,一杯遞到許啄面前。

  「謝謝叔叔。」

  「不客氣。」楊又庭彎了彎眼睛,笑起來時眼底難得的有一絲可以名為天真的情緒。

  許暨安以前曾溫和地譏諷他,說楊律在法庭上無往不利,可能就是靠著這與周圍一切格格不入的眼神才哄得對方辯友啞口無言。

  然後他就立刻被楊又庭用這樣的眼神和煦地反駁回去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當時反駁了些什麼呢。

  許啄捧著杯子,忽然有些想不起來了。

  「你小叔……」

  迴避了一路正題的楊又庭清了清嗓子,看著窗外的那棵光禿禿的槐樹,輕聲道:「他,做了一些事情。」

  「……」

  許啄指尖微動,沒有說話。

  什麼事。殺人放火?

  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他在想什麼,楊又庭笑著搖了搖頭:「他的底線比很多人都高。」

  但他確實還是做了一些錯事。

  「我是打公共辯護出身的,初始的那幾年,在人們眼中算是包大人那種類型的。後來接了你小叔的兼職,不知道破滅了多少人的信任。」

  他說話的語氣很輕鬆,像是單純的調侃,許啄卻還記得從前他為了一樁涉黑拆遷案連兒子都差點賠進去的往事。

  聽說那次楊又庭最終在庭上據理力爭並大獲全勝,而且一分錢也沒要。

  很多年過去,他仍然沒有變。

  楊又庭是在暗示他,許暨安的確做錯了事,但那並非是他本意,只是他身在其位,為了保護一些東西,勢必要出賣一些別的。

  可這暗示不該由他說出口。

  楊又庭是本市的金牌律師,從業年間以法為仗,站在庭上的時候,應當只有法律才是他判別罪否的唯一依據。

  但他現在卻在為一個有罪之人求情。

  也不知道許暨安到底是有什麼迷魂水,灌得他周圍的人一個一個陸續失常。

  「……那。」

  另一個不正常的許啄輕呼出一口氣,小心地問道:「結果會是什麼?」

  楊又庭沉默了一會兒,溫聲回答:「我會儘量把刑期壓在十年以內。」

  十年,十年以後,他二十七歲,快要二十八歲。

  許啄點點頭:「我明白了,謝謝您。」

  -

  推開門看到那面熟悉又陌生的玻璃窗時,賀執一瞬間有些恍惚,仿佛忽然聞到了春日裡的槐花香。

  但在看見窗後端坐的男人時,花香一瞬間消散殆盡,取而代之的是裹著風沙的冰雪寒霜。

  「你有二十分鐘。」獄警出聲提醒。

  賀執隨意地擺了擺手:「五分鐘就夠了。」

  他跟這人沒什麼好說的,倒不如留給園園,也讓小朋友少些時間胡思亂想。

  許暨安有些瘦了,一向修剪得宜的下巴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他生得很好,賀執來時想錯了,這件橘色的馬甲也不過只是給許先生添了兩分落拓。

  但他仍然是從容的,仿佛任何事情都沒有辦法打敗他。

  但他已經被打敗了。

  賀執坐下來拿起了話筒。

  隔著一道玻璃與細顫的電波,許暨安的語氣平靜得可恨:「你母親入獄,是我給宣冰提的建議。」

  賀執差點兒就笑了出來。

  他懶洋洋往後一靠,大爺一樣把手臂搭在椅背上:「還有嗎?」

  許暨安面色不改:「你爸爸死,是我……陰差陽錯。」

  賀執點了點頭:「還有呢?」

  「……」

  許暨安不說話了。

  他還是和賀執接觸得太少了,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兩句要命的坦白換來的是這樣的回應。

  賀執看著窗外,輕聲問道:「你和你妻子說的就是剛才這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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