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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暨安看著他,眼中如古井無波。

  「你把他們嚇跑,把園園趕走,和他們全部斷絕關係,就是因為你早就知道自己會有這一天。」

  用著陳述語氣的男孩。

  連日來似乎第一次遇見這麼有趣的事,許暨安勾起唇:「想像力不錯。」

  賀執聳了聳肩,沒多扯話。

  是與不是,大家心裡都有數。

  許暨安像賀執這麼大的時候,許家已經差不多快垮了。

  他為了讓許家重新回到那個位子,甚至爬到更高,做了很多事,也得罪了很多人。

  許暨安骨子裡確實可能有點瘋,哪怕成家有了妻兒,仍然沒有讓他放棄風頭浪尖的刺激快感。

  如今落得這般下場,他倒也不覺得有什麼,畢竟當年那個老冰來找他的時候,許暨安也是這麼隨口建議他的。

  雖然當時也是沒有想到,他在把尚不認識的「嫂嫂」間接害進牢獄的同時,也為自己寫好了結局。

  許家的資產從此與他再無關係了。

  他拼搏了這麼些年,到頭來不過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成王敗寇,許暨安很認命,但他和接他任的那個人做好了交易,不要讓任何人打擾許家人。

  許偲和梁妍,許啄,或者賀執也勉強算是。

  這小子麻煩太多,許啄跟著他,許暨安總是不放心,於是多年過去,他再次給宣冰布了個局,算是多年前這人害死那對夫妻的小小回敬。

  那個平河區的小別墅,裡面的人住不了多久了。

  許暨安不像賀妗。他不會自殺,也總有一天會出來。

  而許啄身上的「許家繼承人」光環會護著他,一直到他再也不需要的那一天。

  他可以和賀執一起,互相保護彼此。

  「他快長大了。」

  許暨安的目光也落在了他將將看得到光影的窗邊,沒頭沒尾說了一句。

  許啄快成年了,按照身份證上的年紀,在明年兒童節,而按照他與賀執的約定,在平安夜的前一天。

  「等到十八歲,小啄可以很自然地離開許家的戶口本。又庭會幫他。」

  許暨安是個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錯的王八蛋,但他也明白許家並不是一個多麼令人留念的地方。

  許啄想走,他不會攔,正如他同樣不會攔梁妍和許偲。

  ……或許還有許文衍。

  「許先生。」賀執忽然叫了他一聲。

  許暨安回過神,恍惚發現,兩個對話半天的人,今天似乎剛剛第二次對視。

  「這些對我來說不過只是局外事,剛才說的也只是我自己在路上聽著他們打電話時想的,那你覺得園園會想不到嗎?」

  說到底,許暨安威脅賀執,威脅許啄,但是從頭到尾,從來沒有做過任何事傷害他們。

  一個失敗的壞人。

  賀執看著他,平靜道:「請你好好同他說話。」

  五分鐘過得很快,賀執說完這句就想把話筒撂下,但許暨安卻忽然叫住了他。

  「你和你爸爸很像。」

  論長相,賀執是更像媽媽一些,但是他漫不經心的同時又在認真說話的模樣,總讓人想起許文衍,他唯一的哥哥,十幾年相依為命的親人。

  賀執的手指一頓,笑了一下,利落地把話筒扣了回去。

  隔音窗的效果很好,少年的嘴唇在動,卻分不清究竟有沒有出聲。

  不過應該是沒有出聲的吧,不然旁邊的獄警也不會毫無反應。

  許暨安目送他揣兜離開,回憶著方才那句一字一頓的「你、個、王、八、蛋」,眼皮半垂,笑著心想,連說這句話的樣子都像。

  明明都沒來得及抱過幾次,性子卻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血緣真是神奇。

  或許是因為賀執帶給他的難得放鬆,許暨安出了好一會兒神,才在某一刻忽然自餘光瞥見對面新落座的少年。

  或者他坐了也有一段時間了。

  許啄和許暨安安靜地對視了十幾秒,最終還是敗下陣來,垂下眼皮把賀執剛才不屑丟下的話筒重新撿起來放到了耳邊。

  兩個人聽著彼此的呼吸,氣氛比想像來得更加沉默。

  許暨安想了一會兒,說:「對不起。」

  具體對不起什麼,似乎多年來有很多例子可以舉證,但一時半刻他卻也想不出來更多的話了。

  抱歉,或許從一開始帶你回家就是……

  「小叔。」許啄沙啞地打斷了他想說卻也不想說的話。

  明明他離家還沒有多久,卻好像暌違了一個世紀的稱呼。

  許暨安恍惚地甚至沒注意到自己在說什麼。

  「你感冒了?」

  又來了。

  這個討厭的人。

  許啄當著他的面把藏了一路的眼淚乾乾脆脆流了下來。

  這個世上除了剛出生的許啄自己,沒有人見過他的生身父母,而他究竟是更像爸爸還是媽媽,幾乎可以和賀執的中考成績一起被列入世界未解之謎。

  和許家的任何一個人都不一樣,許啄有一雙很大很亮的黑眼睛,那裡面載得滿深海,也盛得了星光。

  他比所有人想像得都要堅強。

  握著話筒的手在微微發顫,許暨安卻毫無所覺。

  他只是認真地望著許啄亮晶晶的笑眼,保險柜般密閉的心中也似被光撬開一道細縫,想要將這一幕牢牢地印在眼底,以便日後長夜漫漫,不至過分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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