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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氏被他推倒在地,掙扎著要爬起來時,門忽然被推開,沈婆子跑了進來,扶住廖氏,對著徐耀祖一邊磕頭,一邊嚷道:“老爺,你冤枉太太了。當年那個丫頭是我除去的,夫人也是事後才知道。秋蓼的事是我的主意。至於護國寺的那把火,真的和太太無關,連我也不曉得到底是誰放的……太太她只是心裡有怨,這才會惹惱老爺。這些年,老爺一心修道,太太她一個婦道人家撐著這麼大的國公府,她心裡也苦,求老爺多加體諒……要怪就都怪我,都是我的事……”

  徐耀祖本就一直厭煩沈婆子,此刻見她這樣闖了進來跪攔在自己面前替廖氏說話,又攬下罪責,一腳踢開她,怒道:“你個老虔婆!要不是你在旁攛掇挑唆,她也不會糊塗至此!你當你還能全身而退?”

  廖氏道:“媽媽,你別替我說話了,省得遭罪。認就認了,他能拿我如何?徐耀祖,話既然說到這份上,你也休怪我不講臉面了。我可憐的小三兒和蟲哥兒……”她涕淚jiāo加,“他們眼見是回不來了……我這一輩子也沒指望了……”

  她一邊流淚,一邊死死盯著徐耀祖道,“我兒子孫子沒了,你也休想好過……你那個野種的兒子,他罔顧倫常娶他死去兄弟的寡婦,這事不會這樣就完了……你等著,等我把這事捅到御史言官那裡,就算要不了他的命,往後等著他的也是身敗名裂。我看他還有什麼臉面再立於朝堂之上,言官的口水就能淹死他……徐耀祖,你就給我好好等著吧……”

  徐耀祖定定望著廖氏,見她狀如瘋狂,道:“你瘋了!你給我好好在這裡待著,哪也不許去!”說罷扭頭出去,砰一聲將門關上,拿了鎖將門從外咔嗒鎖上,連同院子的門也一道反鎖了,沉著臉轉身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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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二更時分,喧囂了多日的魏國公府終於徹底陷入了寂靜。無論是怨、恨、愛,或者希望,此時此刻,全都被這沉沉的夜所籠罩。

  這個辰點,青鶯忽然從睡夢中醒來,睜眼看見窗外的一片白色月光,有那麼一瞬間,恍惚覺得自己仿佛還置身在海上。

  這種感覺始於她下船。她踏上實地,腳下穩當了,心卻開始空落落地仿佛無所憑托。

  她閉上了眼睛,眼前便慢慢浮現出方才在夢境裡朦朧出現過的那張嚴肅臉龐,清晰異常。

  她記得,她第一次迷路遇到他時,他頗為健談,或許是為了安撫她,更是不吝對她露出笑容。但在船上的這兩三年,他卻像是變了個人,在她面前開始不苟言笑,甚至越來越冷淡。但是顯然,他的冷淡並不足以將她嚇退。她能記住的,只是他隱藏在冷淡表面之下的不經意的默默關心,和有時偶爾回頭,發現他正凝視自己背影,目光相對之時,他卻倉促避開的那一剎那。

  青鶯被心裡的那種甜蜜和酸楚折磨著,終於還是起身披衣出了屋,一個人踏著月光慢慢來到了一株花樹之下。她仰頭望著頭頂的明月,忽發奇想,這個時候,他會不會也正在想著她?

  她苦笑了下。是又如何?就算她不顧一切,他也是絕不容許自己靠近他一步的。她的心事又能說給誰聽?哪怕是一向支持她的大嫂子,倘若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必定也會以為她是瘋了。

  或許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聽懂她的,也就只有天上的這一輪明月了。

  她長長嘆了口氣,慢慢低下了頭,正要回去,忽然看見前頭有個身影急匆匆而來。這個辰點,徑道上看到這樣一個人影,實在有些奇怪。青鶯仔細看去,等那身影走得近了些,借了月光,認了出來,竟是翠翹。

  翠翹愛蟲哥兒如命,自他丟了,這些天人便似丟了魂兒一樣,此刻深更半夜的,竟會在這裡遇到她,青鶯壓下心中疑惑,正要過去,她的身影已經飛快而去,被一團樹影遮擋了。

  青鶯疑惑不解地收回目光,轉身也往自己的院落而去。走了幾步,無意回頭,竟看到她方才過來方向的一處院落現出片隱隱紅光,再一看,竟是火光。大驚失色,脫口便叫了一聲“著火了”。

  這個院落,是初音住的地方。時令夏末秋初,天已經連續多日沒有下雨,屋子廊前被潑了油,火一起,立刻便躥得一人多高。青鶯一路呼喊著奔至著院落前時,發現院門外竟被一把鎖反鎖了,用力拍門大聲喊叫。裡頭的看門婆子喝了酒,正在打瞌睡,一時竟醒不來。

  青鶯厲聲大叫,院裡的人終於被驚醒,發現火光bī近,連衣物也來不及穿好,紛紛尖叫著跑了出來,待要開院門,卻發現門開不了,亂成一團。

  徐家的後院,廊廡第次疊連,一處失火,極有可能殃及別處。很快,初念院落里的人便被這嘈鬧聲驚醒,起身發現是初音那個方向失火了,大驚。初念急忙叫人去開通往外院的門,放男僕進來撲火。雖然自己這個方向逆風,但為防意外,仍是飛奔而去,與宋氏一道將果兒和喵兒帶了避往前堂。

  外院的管事下人們紛紛醒了,闖了過來撲火。只是已經遲了,火勢借了風力,一時哪裡控制得住?從初音的院落一路熊熊卷著燃燒過去,燒著了近旁的慎德院,最後往徐耀祖那個雲房的院落方向捲去。

  魏國公府昨天剛出殯,今夜凌晨便燃起這樣的熊熊大火。這場火驚動了附近街面的人,紛紛夜起圍觀議論。

  徐耀祖上半夜與廖氏起了爭執,怒起將她與沈婆子用兩道鎖反鎖後,心中憤懣難平,只覺這座宅第,多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連夜便要打馬出城往南陽道觀去。終究是想到徐邦瑞和蟲哥兒的事還沒解決,在外胡亂走了一圈後,到了下半夜,悶氣漸消,這才回來。不想遠遠見到自家方向火光沖天,大驚失色,急匆匆趕了回來。眼見後院陷入一片火海,火勢無法控制了,也顧不得別的,飛奔到前堂,一眼看見初念和兩個孩子、老三媳婦初音、女兒青鶯都在。初音仿似被火燎傷了手臂,正痛哭不已,別的並無大礙。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廖氏身邊的大丫頭珍珠驚慌萬分地跑了過來,看見徐耀祖,如見救星,慌忙道:“老爺,太太不在屋裡。我找遍了也不見她,不知道去了哪裡!這可怎麼辦才好?”

  徐耀祖這才想了起來,廖氏還被鎖在屋裡。他的那個地方,在慎德院的後頭,地方本就偏僻,一年裡又難得有人住。廖氏昨夜找過來時,照管那地方的清風明月早各自去歇息了。他出門時,門房也落了眼,知道他不在裡頭。此刻管家帶了人在撲救前頭別院的火,恐怕現在還來不及去撲那裡的火,更不知道她還被關在那裡。一時臉色大變,拔腳便奔了過去。

  徐耀祖飛奔而至,看見自己落上去的那把鎖還在,大半個院落卻已經被火海吞沒,其中正包括自己的那間雲房。

  “蘭芝!”

  他大聲朝里叫喚,抬腳踹開院門,往裡飛奔而去。

  “救……救命……”

  裡頭傳出一聲微弱的呼救聲,徐耀祖辨出正是廖氏的聲音,奔至牆角擺著的一口水缸,提起來將自己從頭潑了個濕,一咬牙,閉著眼睛忍著劇痛衝過火海至門前,再次踹開門,睜眼看去。屋裡炙氣bī人,濃煙滾滾,靠近門口的桌椅已經燃起了火苗。借了火光,看見沈婆子正撲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死活,廖氏躺在她邊上,奄奄一息的樣子。見徐耀祖沖了進來,大約是過於激動,張嘴吸入了煙塵,劇烈咳嗽起來。

  徐耀祖一語不發,衝到內室拿了張chuáng上的被,將她覆蓋住後,抱了冒著火光再次往外衝去。剛至門口,檐廊頂上被燒斷了細梁的一大塊屋頂塌陷下來,不偏不倚,正砸到了徐耀祖的頭上,徐耀祖躲避不及,悶哼了一聲,帶著廖氏撲倒在地,將她壓在了身下。

  周平安聞訊,此時正帶了七八個家人匆忙趕至,看見徐耀祖在火海中被大片塌落的屋頂壓住,大叫一聲老爺,不要命般地沖了過來,鬚髮須臾被火燒得吱吱作響,忍著劇痛從廢墟中扒出徐耀祖和廖氏滾下台階,邊上的家人紛紛上前搭手,等人被拖到院子中間,水便潑了過來,澆滅了各人身上正燃著的火苗。周平安此時露在外的皮膚早燎出了水泡,紅腫不堪,徐耀祖更是慘烈,髮膚燒傷自不必說,後腦也被砸開了個大口子,血正汩汩而流,人已經奄奄一息了。廖氏雖也被灼傷,卻還醒著,等回過了魂兒,睜眼看清這慘狀,雙眼發直,忽然一把抱住丈夫,伸手去堵他後腦的dòng,嚎啕大哭起來。徐耀祖撐著最後一口氣,極力睜開眼,見火光映照中廖氏哭得傷心yù絕,嘆道:“你也不必哭了……這輩子是我欠你的,這就算我還你……”話沒說完,再也支撐不住,闔上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晚上,正文最後一章。祝大家中秋快樂!

  ☆、122第一二二回

  魏國公府後宅的這一場火,直燒到天明才滅。連宮中也被驚動了,大早地派了人來探問。徐家昨夜便遣人趕去城外的善義莊通知徐若麟,等他快馬加鞭趕到時,被躍入眼帘的滿目瘡痍驚呆了。萬萬也沒想到,不過一夜之間,竟然出了這樣天翻地覆般的變故。清點了一番人員。徐耀祖重傷昏迷,周平安、廖氏、初音和十來個丫頭婆子俱被不同程度燒傷。燒死了兩個人。一個是初音院裡昨夜當值的那個醉酒婆子,一個是沈婆子。房屋以初音院落為界,對風向的一半共計數十間幾乎全部被燒毀,只有逆風向的嘉木院和另幾個院落倖免於這場火災。

  太醫雖全力救治,只是徐耀祖折了頸骨,終因傷勢過重沒熬過去,當夜便溘然而去。走之前,他神志清明,神qíng平靜如得解脫。甚至,當看到徐若麟紅著雙眼跪於自己榻前叩頭,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聽到他開口叫自己父親時,唇邊慢慢露出絲欣慰笑容,然後轉動目光,最後落在了廖氏的臉上,似乎看著她,又似乎是穿過她,看向遙遠不知何處的所在,在喉間喃喃道出一句只有他自己才聽得見的“諒解我……”,就此而去。

  這個男人,他在咽氣前的最後一刻,說的這一聲諒解他,到底是說給眼前的這個女人,還是那個已經死去的女人,或許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廖氏呆若木jī,等青鶯撲上前去放聲大哭,果兒喵兒也跟著嚎啕之時,這才醒悟過來,知道和自己斗怨了半輩子的丈夫就此真的死了,盯著他已然闔目的一張臉,一時仍是難以接受,胸口陣陣發悶,喉頭腥甜,忽然哇一聲,吐出一口血,一頭便栽倒在了地上。等被救醒,第一句話便是“讓翠翹過來!”

  翠翹被帶過來時,表qíng冷漠,在她眼中,不見絲毫恐懼後怕之色。她到了廖氏跟前,朝她恭恭敬敬地磕頭。剛直起身,啪一下,已經被廖氏狠狠颳了一耳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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