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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個賤婢!我待你不薄,為何你竟做出這樣的事!”

  翠翹的臉被這幾乎用盡全身力氣的一個耳光帶到了一邊去,一側面頰之上,很快便浮出了五個清晰指印,嘴角也沁出了一抹血痕。

  “太太,我原本只是想燒死那個賤人的!”翠翹撇過臉,隨意抹了下嘴角的血痕,淡淡道,“你也知道,蟲哥兒他就是我的命。便是要我拿自己的命去換他的,我都願意。那個賤人,她竟然敢動我的蟲哥兒。蟲哥兒眼見是回不來了,我豈能讓她好好活在這世上?”話說著,她眼中現出一抹狠厲之色,“我只恨老天無眼,那把火竟然沒燒死她!”

  翠翹一直深愛著她那個已經沒了個的兒子徐邦亨,她知道這一點。許多年前,徐邦亨死後,在停靈的善義莊中,就是她無意撞到與她同為通房的另個丫頭翠X與人私通,深恨她這樣背叛主人的行徑,把那件事暗中告到廖氏面前,這才有了後來翠X被發賣出府不得善終的事。當時廖氏覺得她做得好,所以不但給了賞,還就此把她當成自己的心腹。

  廖氏盯著她,忽然想到了另件事。另件叫自己一直蒙冤的事。

  “你……從前護國寺的那把火,也是你放的?”

  她問道。

  “是。”翠翹坦然應了下來,“是我放的!二爺那樣好的一個人,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想著替二爺好好守護著香火,竟然要歸宗另嫁!所以我趁夜半時分放火燒她!”她咬牙切齒,“她命大,讓她逃脫了!不但逃脫,後來還回來,恬不知恥地當了徐家的大奶奶!太太,我知道你恨她。我也一樣!倘若不是後來有了蟲哥兒,我為了蟲哥兒著想,我早就再想法子讓她死了……她讓二爺蒙羞至此。昨晚我本來想連她那院一道燒的,全都燒死了才gān淨。不想被四姑娘撞到了……”

  廖氏素來是個狠厲的人,但是現在,面對著翠翹,後背竟然也一陣陣地發冷,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太太,我曉得我是活不成了。等我死了,求太太讓我葬在二爺的下頭。只要下頭就好,我就心滿意足了……”

  翠翹忽然哽咽,朝著廖氏再次磕頭,起身後,猛地朝前頭的一根柱子當頭撞了過去,砰一聲響,頓時腦漿迸濺,倒地而亡。

  廖氏盯著倒在自己面前還在痙攣掙扎的翠翹,目中閃過一絲厭惡,又一絲茫然。兩行眼淚沿著她的面頰慢慢滾落。她口中喃喃地道:“是我錯了,是我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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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家國太老夫人的喪事剛過,緊接著便是魏國公徐耀祖的噩耗。據說這場幾乎燒了半個魏國公府的大火,竟是守夜人不小心打翻燭台引燃的,如此便斷送了魏國公的xing命,全城為之震驚。皇后與太子聞訊,亦是悲慟不已,具冊追憶魏國公生平,彰其功勳,追諡“襄毅”二字,准徐若麟再告喪假,並從皇家內庫撥銀,以資助屋宇修繕。

  初念感覺得出來,公公的意外離世,不僅對廖氏是個巨大打擊,她一反常態,不言不語,甚至連徐邦瑞和蟲哥兒的消息似乎都不大掛懷了,對於丈夫徐若麟,也是個不小的影響。昏天暗地沒日沒夜的忙碌,短短數月內第二次出殯歸來,當一切都歸於沉寂之後,這一夜,夜半醒來的時候,她的手無意觸摸到他的臉龐,觸手一片冰涼濕滑,這才驚覺身畔的他竟在黑暗中默默流淚。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流淚。他竟然也會流淚。她抱住了他,讓他埋首於自己溫暖而柔軟的懷裡。

  “你只是太累了。什麼都別想了,好好睡一覺吧。”

  她溫柔地對他說話,親了下他的唇,像從前每一次他哄自己那樣地哄著他。

  他默默地反抱住了她,將她摟在自己的臂膀之中。漸漸地,她聽到了他均勻的呼吸之聲,知道他真的已經睡了過去。

  初秋的夜,是這樣的靜謐。她靠他靠得更近些,然後也閉上了眼,心裡一片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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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這些日子以來,一直仍都在養安殿息養著。自然,這不是他自己的命令,而是皇后的安排——和一個月前忽然發病後的qíng況一樣。他現在仍是什麼都不能說,也什麼都不能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那裡,一日重複著一日,看著東方既白,看著日暮huáng昏。

  於院使剛剛離去沒多久。蕭榮正坐在趙琚的病榻之側,用剛在溫水裡絞過的面巾替他擦拭著出了汗的手。她的神qíng專注,動作輕柔而仔細,從手心到手背,甚至連指fèng之間也沒有遺漏,一一地擦拭而過。擦完之後,她將被衾拉高與他胸腋齊平,然後將他的雙手輕輕搭了上去。

  這一雙手,五指張開之時,幾乎是她的手的兩倍大,能輕易將她的手握住。這一雙手,掌心指根之處,結了厚厚的繭,這是經年戎馬練兵留下的磨礪,至今未退。這一雙手,曾經掌握寶刀權杖,吞飲鮮血,駕馭風雲。這一雙手,也曾輕慢美人,徜徉於穠軟溫柔之鄉。而今,它卻失去了曾經的力量,如同新生的嬰孩的手,無助地癱在那裡,任由旁人的擺布。

  這一個月來,蕭榮一直這樣細心服侍著自己的丈夫,絲毫不假手於旁人。

  他的頭髮是她替他梳的,一絲不苟,結髻於頭頂,cha玉笄固定。他身上的衣服是她親手做的,月白的衣料柔軟貼身,針腳細密而整齊。他的飯食是她餵的,甚至,就連他最私密的排泄淨身之事,她也絲毫沒有嫌棄。太醫叮囑,為防皇帝久臥不動後背生出褥瘡,須得定時將他翻身,她便制定時辰表,以便自己不在之時,宮人可以按時翻動皇帝陛下。

  皇后照料著皇帝,就如同照料自己的孩子一般,細緻而耐心。

  “娘娘,藥來了。”

  一個緋衣宮女端了置在托盤上的藥,到了她身後,輕聲道。

  蕭榮微微點頭,示意她放在一邊桌上後,與另個宮女一道,合力將趙琚扶坐了起來,往他腰後墊放了靠枕,等他坐穩之後,她端過碗,用調羹舀了藥汁,chuī涼之後,餵送到了皇帝的嘴邊。

  比起一個月前剛剛罹患脫症之時,趙琚的qíng況要稍微好了些。他可以緩慢搖動脖頸,或者從喉嚨里發出含含混混的聲音。但是於院使對此,卻絲毫沒有表現出樂觀。私下裡,面對皇后的詢問,他曾無奈地搖頭,坦白說這大約就是皇帝陛下所能恢復到的最好程度了。jīng心照料只求不致惡化。想要痊癒恢復如初,恐怕是不大可能。

  滿了溫熱藥汁的調羹觸到了趙琚的唇。他卻仍緊緊地閉著嘴,鼓著雙眼瞪視蕭榮。

  這段時日以來,他的qíng緒一直就處於這樣的bào怒狀態之中。蕭榮並不在意。仍是耐心地低聲道:“萬歲,吃藥了。”

  趙琚僵硬地側過了頭去,面頰碰到調羹,調羹一晃,裡頭的藥汁便灑了出來,盡數淋到了他的胸前。月白的衣襟口,立刻濡染點點滴滴的黑色汁痕,於是白的愈發蒼白,黑的愈發刺目。

  蕭榮凝視他片刻,終於收回了執著調羹的手,將碗放置在一邊,淡淡道:“你們都出去,沒我的話,不必進來。”

  宮人們知道皇后在對自己說話,應了聲是,魚貫退了出去。

  蕭榮取了塊潔白帕子,仔細地擦拭他唇角邊方才濺上的藥汁,低聲道:“萬歲,你不想見到我,對吧?其實,我倒可以猜一下你的心思。先前的你,萬乘之尊,如今的你,卻連動彈一下也成了奢侈的盼望。你覺得自己尊嚴盡失,你無法接受這一切,更不願意被我看到你這種可憐的苟活樣子。我卻偏偏一直就在你身邊。所以你生氣,你甚至恨我,是不是?”

  趙琚眼烏珠猛地一動,僵硬地轉回臉盯著她。

  “萬歲,我知道除了這些,你還掛念著你的朝堂。可是這麼久,你卻絲毫沒有朝堂的消息……”她嘆了口氣,“我想讓你放心,還是告訴你吧。”

  “咱們的兒子無恙,他已經應群臣的請求,開始代理你的朝政了。”

  蕭榮凝視著自己的丈夫,“雖然你一直不喜歡這個兒子,但是作為母親,從小到大,他一直就是我的希望,更是我的驕傲。”

  “我知道你並不願意聽我提我們母子被質的那段過往。但是說真的,有時候我反而要感謝那些日子。倘若沒有那段磨礪,或許他到如今還只是個任xing而放縱的皇族子弟。而現在,他卻懂得了隱忍與感恩。代你執政不過一個月,他便因了他的謙遜和納諫而被你的臣子所褒揚。並且,他還是個孝子,他顧忌你的感受,所以一直只是在你的御書房裡與大臣們議政,拒絕到大殿接受群臣的朝拜。可是……”她一頓,“可是以你如今的狀況,恐怕再也不可能回去繼續執掌這個天下了,所以,總有一天,他會坐上你傳給他的那張椅子,真正成為這個天下的皇帝。而那時,你就是位高尊極的太上皇。萬歲,你的兒子他未必會成為一代雄主,但他必定會是一個天下人的好皇帝。所以你放心,不必再掛念朝堂之事了。”

  趙琚隨了她的話音,一雙手微微顫抖,嘴唇也抖個不停。他的臉變得通紅。他極力抬起胳膊,抬到了半空,終於還是因了乏力,頹然垂落了下來。

  蕭榮微微一笑,凝視著趙琚的目光卻漸漸轉為微涼。

  “我知道你不甘心,心裡也怨恨我。無妨,我並不介意。有一件事,我想我也應該讓你知道,”她徐徐地道,“關於你病發的事。”

  趙琚如被針刺,死死地盯著她。

  “你日日這樣躺在chuáng上,一定也早想過千遍百遍,當時為什麼你會這樣失去控制,以致釀出禍事。我聽安貴妃說,你曾責問過她,問她給你吃的宵夜裡放了什麼。想必你自己也知道,你是被下了láng虎之藥。她一直辯稱自己是冤枉的。其實她沒說錯。因為對你下藥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我。”

  蕭榮說出最後三字的時候,語氣平淡,仿佛正在閒談天氣。趙琚卻猛地睜大了眼,目中放出不可置信的驚駭之光。很快,他目眥yù裂,目光里充滿了憤怒,面頰之上的肌ròu扭曲而痙-攣。

  蕭榮神qíng沒變,仿佛也絲毫沒注意到對面自己丈夫突然劇變的表qíng。她只是微微側過臉去,目光投向窗外的一株桂樹。桂枝上正綴滿了點點金huáng,一陣秋風過,金huáng片片墜地。

  她整個人仿佛陷入了回憶。半晌,終於在趙琚發出的憤怒赫赫聲中,悠悠道:“那天晚上,你來我宮中時,不是問過我當時的焚香嗎?你一定是覺得那味道陌生。沒錯,那其實就是藥香,可以引發你無限□的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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