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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訖,連棋子也不收,擺擺手,便在軟褥上躺下,面色瞧著,又更差了些。
顧長晉長揖到底:“老大人珍重。”
待他離開了牢房,范值方緩緩睜開眼,笑道:“真是不甘吶,真想看看你們這群年輕的後生能掀出怎樣的風浪來。”
夜幕漸攏。
一輛馬車停在大理寺獄,裴順年小心翼翼地攙著一名身著玄色衣裳的男子下了馬車。
“皇爺,仔細腳下。”
嘉佑帝面色溫和道:“你在這等著,朕自己進去見老師。”
裴順年躬身應是,住了腳。
嘉佑帝高大的身影緩緩行在暗道里,他手裡拿著串鑰匙,到了范值的牢房便親自解鎖開了門。
范值躺在軟褥上,案几上還擺著那盤棋,棋盤旁邊放著個空了的藥碗。
聽見外頭的動靜,掀眸望去,旋即一怔,很快又斂去異色,眉眼裡竟然多了絲恍然的笑意。
他掙扎著下榻,顫顫巍巍地行了跪拜之禮。
嘉佑帝上前攙他,道:“老師。”
范值卻不起身,“陛下慎言,這一聲‘老師’,罪臣愧不敢當,亦不敢應。”
嘉佑帝伸到一半的手緩緩收回,默了默,道:“孟卿,陸卿還有許卿聯名上奏要三法司共審此案,朕應了。”
范值微微揚起頭,欣慰笑道:“罪臣多謝聖上成全。”
嘉佑帝靜靜望著他,“老師這又是何苦?”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范值笑笑道:“還望聖上再成全罪臣一事,將此案交與顧小郎去查。”
“老師想要救潘學諒?”
嘉佑帝的聲音聽不出半點情緒,始終是淡淡的。
范值道:“無所謂救或不救,只是不想那孩子到死都不知曉自己是因何而死。”
嘉佑帝不置可否,只問道:“老師可還有旁的未了之願?過兩日,朕讓裴順年送懷安來見你最後一面。你是他啟蒙先生,合該給你叩個頭。”
嘉佑帝口中的懷安是九王爺的遺腹子蕭懷安。
當初諸王圍攻上京,啟元太子幾乎殺盡了所有手足,活下來的唯有嘉佑帝以及不足十歲的九王爺蕭引。
嘉佑帝登基時,蕭引才十二歲,二十二歲病故那會,蕭懷安還在娘胎里。
蕭懷安出生後便被嘉佑帝接入宮裡養,如今才將將十歲。
范值是蕭懷安的啟蒙恩師,教導蕭懷安已有六年之久。
“不可,罪臣無顏再見世子。如今罪臣罪無可恕,翰林院學士林辭可接替罪臣,做世子的先生。孫院使道罪臣已無多少日子了,還望聖上允罪臣一個梟首之刑。”范值言罷,再次磕了一響頭。
嘉佑帝久久不語。
瞥見几案上的棋局,提步行去,垂眸看著棋盤上膠著在一起的大片黑白子。
范值也不擾他,嘉佑帝棋力驚人,從這棋局裡大抵能推出他與顧長晉走的每一步。
“這是老師與顧卿下的棋?”
“正是。”范值笑道:“顧小郎倒是與聖上從前一樣,捨不得放棄任何一子。”
嘉佑帝盯著那盤棋不語,想起當初那小子走金殿時一雙灼灼的眼,不由得一笑。
“老師說無所謂救或不救,在朕看來,老師還是想救的。”嘉佑帝從棋盤裡拾起一枚黑子,道:“老師所願之事,朕應了。”
第四十一章
是夜。
御攆在養心殿門口停下, 裴順年上前恭敬道:“皇爺,到養心殿了。”
嘉佑帝望著養心殿外的玉階,沉默了半晌, 道:“去坤寧宮。”
坤寧宮。
大宮女提著宮燈急匆匆地步入內殿, 對戚皇后道:“娘娘, 皇上的御攆馬上到坤寧宮了。”
戚皇后剛拆了釵環,聞言一怔,從銅鏡里望著那宮女道:“可知曉今兒皇上去過何處?見過何人?”
那宮女道:“奴婢只打聽到皇上出了宮, 至於去了何處,見了何人,司禮監那些人嘴就跟蚌似的,怎麼都打不開。”
戚皇后微微蹙眉。
思忖間, 嘉佑帝已經步入了內殿, 里里外外的宮人跪了一地。
“都出去。”他溫聲道。
待得宮人們魚貫出了內殿,戚皇后上前給嘉佑帝解衣裳,笑道:“皇上怎麼不提早讓人遞個信來坤寧宮?”
男人卻按住她的手,溫聲道:“朕只過來陪皇后說說話, 一會便回養心殿。”
說著便牽著戚皇后的手, 在一旁坐下。
“今兒戚五姑娘入宮了?”
戚五姑娘戚盈,左都督戚衡的女兒, 是戚皇后的最喜歡的侄女。
“嗯。”戚皇后眉眼含笑,一雙桃花眼熠熠生輝,道:“小五嫁去保定府快一年了, 聽說想家想的緊呢。她自小便養在臣妾膝下, 難得她回來, 臣妾自是要見見她。”
嘉佑帝提唇笑了笑, 抬手將戚皇后落在頰邊的碎發挽到耳後, 溫和道:“即是回來了,便讓她多在宮裡住幾日,好生陪陪皇后。”
戚皇笑應:“那是自然,今兒小五還同臣妾道,她學了一味菜,改明兒要做給臣妾與皇上吃。”
這般聊家常似的敘了一刻鐘的話,嘉佑帝拍了拍戚皇后的手,溫言叮嚀了幾聲,起身離開了坤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