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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廁所里蹲著抽了一支煙,穿上雨衣下樓。
劉公子說:“怎麼這麼久?”
“你找我有事,請直說。”
“用得著這麼嚴肅嗎?飛飛,笑一笑。我沒事,看看你。”
“你沒事,我有話跟你說。
如你所見,劉公子,我就是一個學生,以前做過什麼,是因為生活所迫,你知道,這個世界並不是每個人都過你跟程家陽的那種日子。
你不缺我這樣一個人。我對你更沒有虧欠,請你放過我。”
他仔細看著我。
“如果你想包養一個qíng婦,我告訴你,我不是一個好的對象。
請你不要在我身上做無用功。”
我說完了下車要走,車門被劉公子按住。
“你說得這麼痛快,怎麼連讓我說句話的機會都不給?這也太不公平了吧。”
“請講。”
“我這人是不是長了一副說謊的嘴臉?怎麼我說的話很少有人信?
飛飛,喬菲,你當我又是什麼?
你覺得‘傾城’那麼多的小姐,我會記住每一個人?卸下濃妝,你覺得我會認出來每一個人?
我找你,無非想jiāo個朋友,或者說想從程二的手裡搶點兒什麼。剛開始的時候談價錢,可能是我的不對,對不住你,我是個生意人,一直以為這是最簡單直接的方式。
不過,正如你所說,我不缺你這樣一個姑娘,你不願意,我絕不勉qiáng。
跟你說這些,是希望你不要看扁我。”
雨在此時越下越大,澆在塑膠cao場上騰起薄薄煙霧。
我深吸一口氣,鎮定心緒。
“劉公子,你說得過了,我們這種人,不被你們看扁就已經覺得萬幸了。
現在,我能不能下車?”
“再見。”
我打開車門,下車,雨衣不小心刮在劉公子的車門上,大雨滂沱,澆在臉上,擋住視線。坐在裡面的劉公子伸手幫我解開刮在他車上的雨衣的死結。
瓢潑大雨,我僥倖逃過糾紛的一顆忙亂的心,慌張中沒有聽見身後的腳步聲。
第二十八章
喬菲
我的肩膀被人扳過來,眼前是程家陽的臉。
我從沒見過這個樣子的他,他雙目圓睜,面孔因為bào怒而扭曲,他看著我,惡狠狠:“喬菲,你過得很好啊。”
我的雙臂被他鉗制,手指仿佛要嵌進我的皮ròu里。我努力想甩開他,可這裡是校園的cao場,我不得放肆。我壓低聲音說:“程家陽,你給我放手。”
車裡的劉公子在同一時間說出一樣的話,程家陽想起了他的另一個發泄的對象,他稍探下身體,一拳打在劉公子的臉上。我在那一剎那想要脫離程家陽的掌握,卻被他攥緊,不得掙脫。
劉下了車,鼻孔里有鮮血流出來。他把住程家陽的另一隻胳膊:“我招惹你的女人,這一拳,我活該,你現在把她放開。”
“你算什麼?!”程家陽一手甩開他,又要揮拳。
劉公子左手一當,右拳重重擊在家陽的腹部。我感到他把我的胳膊我的更緊,可是身體吃痛卻不得不弓了下去。
“你放開她。”劉說,伸手又是一拳。
程家陽一手難敵兩拳,臉上結結實實的吃了一記,眼角綻開,流出鮮血,混著雨水,流在臉上。可他攥著我,毫不放鬆。
我另一隻手抓住劉公子又要揮過來的拳:“請你走。”
他看著我。
“請你走。”
劉擦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口中的血吐在地上。他上了車,發動的時候,又搖下車窗看看我和我身邊的程家陽:“飛飛,你看看他的這副樣子,不如再考慮考慮我的建議。”
這人唯恐天下不亂,我突然覺得好笑,我這是招誰惹誰?為什麼不得過安生的日子?
“請離開。”
劉公子疾馳而去。車子後面,雨花紛飛。
現在滂沱的大雨中,只有我和程家陽。我感到自己衣服濕透,身心冰涼。
我看到腳下淺綠色的塑膠跑道上,有程家陽的血。
而我的手還被他緊緊攥著。
我蹲下來,看著他的臉。
他臉色蒼白,唯有血水,怵目驚心。
“好了,請你放手。”
“不。”他惡狠狠地說。
這人本來就不會打架,一隻手對抗劉公子,吃虧成這個樣子,還這麼頑固。
我說:“你想怎麼樣?”
“你跟我走。”
“去哪兒?”
“回去。”
“算了吧,程家陽。”我說,“那不是我的地方。”
“我有話跟你說。”
“以後還有時間。今天,太慌亂了,咱們都一樣。你看,這還在我的學校里啊,你怎樣瞧不起我,也請在這裡給我留一些面子。我還要在這裡待上一年。”
我感到他的手漸漸鬆開。
我的那隻胳膊終於獲得自由,看一看,上面是被他按出來的血紅的印子。
我站起來,慢慢離開。
就要離開cao場了,我聽見身後傳來程家陽沙啞的喊聲:“喬菲!”
五一節的假期里,我吸著煙,想明白了很多事qíng。
這個男人對我的好,是讓人感動的,可我越來越多地感到來自他的壓力。
我知道,我們應該長談一回,但我要選擇一個好的時機,我要把事qíng跟程家陽說清楚。
未待我選擇好一個合適的時間,另一件事qíng突然發生。我終遭重創。
假期結束的第一天下午,系主任王教授讓我去辦公室找他。我以為是要布置我參加全國法語演講比賽的事,將寫好的稿子一併帶了去找他。
去了之後發現,輔導員也在。
主任見了我,並沒有好臉色。
我坐在沙發上,輔導員指著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對我說:“喬菲,你坐這裡。”
我正尋思發生了什麼,他們將一張傳真擺在我的面前。
二號的黑體字符,清楚地介紹了我在前一年在夜總會“傾城”當坐檯小姐的行徑。言辭犀利,語勢壓人,以一句“是可忍,孰不可忍”結尾,是誰這麼恨我入骨?
主任說:“喬菲,我一直覺得你是好學生……”
我的腦袋裡面一片空白。
不過此人要害我,卻沒有下殺手。
只發傳真,沒有真憑實據,足夠我名譽掃地,卻不至於被學校除名。
主任說:“當然我們也不會信一面之詞,不過喬菲,你從此之後要小心了。哦,演講比賽的事,你先不用準備了。老師做這個決定,事出有因,也請你理解。”
當然我理解,有醜聞的女生,是所有學校的禁忌,哪能代表學校再去參加全國比賽。
我向主任行禮,道謝,離開他的辦公室。
找到最近的一個角落,給程家陽打了電話:“你現在出來,我要見你。”
一個小時之後,我們在約好的咖啡廳見面。
我先到的,他從外面進來的時候,額頭上有亮晶晶的汗水,他的眼角貼著創可貼。
程家陽坐在我對面。習慣xing的松一松領帶。他看看我,他又瘦了,臉色從來沒有的白,白得讓人可憐。
我的心在這一刻又酸又軟。
程家陽
“你好些了嗎?”菲對我說。
“嗯。”
她的手放在桌子上,手指修長,指甲透明。
“我在等你的電話。”我說。
“家陽,今天發生了一件事。”
我抬頭看她。
“有人發傳真給王教授,告訴他,我直到去年都在‘傾城’坐檯。”
我此時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最近的日子過得很糟糕。”她繼續說,“我沒招惹誰,現在被整成這副樣子。
程家陽,我們分手吧。”
她終於對我這樣講。
那天下著大雨,我自己回到“中旅”大廈附近的小屋,身心疲憊,láng狽不堪。
我自己對著鏡子處理傷口的時候,思考是誰讓我變成了這副樣子,心裡漸漸怨恨這個女人。怨恨她,越來越古怪難測的脾氣;怨恨她,獨自生活,仍然舒服滋潤;怨恨她,剛與我分離幾天,便又搭上新的男人。我想起家明所說的“態度”的問題,心裡有多了許多的委屈,她究竟把我當作什麼?
可是,菲的遭遇讓我震驚,是誰做出這種事qíng,這樣害她?
她遷怒於我,終於決定分手。
可是,難說這不是她嚮往已久,得以擺脫我的藉口。
我點上一支煙,這想法讓我自己悚然心驚。我看看她的臉,她從來都有健康紅潤的面色,朝氣蓬勃,欣欣向榮。這最初吸引我的生氣,跟我此時頹唐相比,更讓我覺得心中委屈。
“你把我究竟當作什麼?”我問。
她略略沉吟:“家陽,再沒有人像你這樣對我好。可是,跟你在一起,我的壓力太大。
有關許多方面。
家庭,背景,你所說的‘出身’,還有,錢。
這些都是我不能迴避的內容。
還有你的朋友。
我提心弔膽的面對他們每一個人。我不堪重負。
我把你當作什麼?
家陽,你是我負擔不了的昂貴禮物。
我跟你在一起,開心得忘了形,所以有報應。
我忘記了我自己的‘出身’。”
我qiáng忍的眼淚在這一刻終於流了下來,我聽見自己說:“我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對我?
我使盡渾身解數想要討好你,我說‘出身’,說的是旭東,我要是知道你對這兩個字那麼往心裡去,打死我都不說。
我知道你不願見我的朋友,以後就不見。
你不喜歡我提錢,我以後就不提……”
她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家陽,這些都不是你的錯。是我們太不相同,像油和水,永遠不能相融。
我們現在分開,好過以後怨恨。
你對我的好,我永遠不忘。
你以後,會有好女孩,我以後,會有適合我的普通人。
我們會有適合各自的生活。”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突然就體會到了從此以後徹底的絕望,眼淚如決堤般的泛濫。
她繞過桌子走過來,將我的頭抱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