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多謝陛下掛懷,妾身身子已無大恙,許久未歸江寧,對舊地殊為想念,此番也藉故回去看看。」

  「......王卿不會歸去太久,夫人留在京師,待將歐陽修文稿編纂完畢,王卿也便回來了。」

  「陛下好意,妾身愧不敢受,」歐陽芾垂首,「妾身所受陛下恩德乃靠夫君得來,官家善待夫君,則願善待妾身,如今夫君既去,汴京當無容留妾身之處。」

  趙頊沉默良久,道:「姐姐怨我。」

  「妾身從未怨過陛下。」

  「為何,只因朕是官家?」趙頊哂笑,幾分諷刺,「姐姐從前不似這般守禮。」

  歐陽芾抬目,青年眼底是一片瀕臨傾塌的冷靜。

  「官家誤會了,」她道,「妾身只是偶爾聽官家講話,已覺不出官家的年紀了。」

  「......」

  「官家身上的擔子太重,非妾身所能領會,即便是夫君,也無法與官家感同身受,」歐陽芾直視天顏,緩緩道,「妾身斗膽,認為官家已足夠成熟,足夠盡力了,再無人能比官家做得更好。」

  趙頊抽了口氣,差些落下淚來。

  他甚至不敢於王卿面前負氣,卻緣何如此責怪她。

  「官家想讓妾身留在汴京,是怕夫君就此一去不返罷。」歐陽芾望著天子眼裡閃過的倉促,微笑道,「官家該更自信些才是,夫君的想法不會因妾身身在汴京而改變,亦不因妾身身在江寧而改變。」

  彼時她這般安慰趙頊,可她錯了。

  趙頊也錯了。

  他們當時還無從知曉。

  「朕待夫人好,不止因為王卿,」趙頊平復心緒,向她吐露,「何人對朕真心實意,何人假作虛辭,朕心中清楚,也不會忘記。」

  歐陽芾微微失神,原來如此。

  汴京州橋下那個十二歲的少年,或許不僅她一人還記得。

  「夫人可還願意為朕作畫?」

  「妾身何時都願,」歐陽芾答,「宮裡畫師良多,也願陛下多看看他們,勿只偏愛師傅與我二人,此也為師傅之願。」

  韓絳、呂惠卿等諸多變法派官員於王安石臨行前悉去拜望,部分新法遭停,呂惠卿、鄧綰等人一面極力向皇帝勸說勿罷新法,一面於變法派內部商議後續措置。

  王安石為趙頊推薦的韓絳、呂惠卿兩人皆為變法派砥柱,同樣意在幫助趙頊繼續推行新法。

  只那已無關即將赴任江寧知府的王安石的事了。

  汴京碼頭。

  一箱箱書籍被搬上甲板,壓得原本寬闊綽余的船隻吃水甚深,岸旁三三兩兩行人在觀宰相家搬運行李,猜測沉甸甸的箱子裡裝的是甚麼。

  歐陽芾細聽一陣,踱至王安石身畔笑道:「介卿,他們說你往箱裡塞的是金銀珠寶。」

  王安石視她一眼:「不是還有衣裳首飾?」

  「你聽到了?」歐陽芾驚訝。

  如此吵耳而全不避諱的議論聲,她何以認為他聽不見。

  王安國、王安禮前來碼頭送行。

  因反對變法,兩人雖為王安石胞弟,卻未得趙頊重用,王安國僅任秘閣校理一職,王安禮僅為著作佐郎。

  二人與王安石的關係也漸僵,全靠住在一處維持岌岌可危的手足之情。

  見兩人佇立河畔,歐陽芾自動退開,將留與三個互相不知該說甚麼的男人。

  她踱下船,四月岸沿柳影婆娑,天際客帆高掛,清風送爽,令她恍然生出慨嘆。

  要回江寧了。

  眸光稍轉,瞥見一道隱約而熟悉的身影。

  鄭俠遙遙立於街旁,鬧市紛繁,卻惟見長衫孤影,隔著距離默然相對,許久,歐陽芾露出一抹極淺的笑。

  「師母可憎恨我?」

  歐陽芾搖首:「夫君不在朝中,你自己多小心,並非人人皆如我夫君。」

  鄭俠呵了聲:「我自知曉,自上流民圖起,我便將此軀置之度外了。」

  歐陽芾不語。

  「師母終究還是怨我的,」鄭俠視她神情,「我害老師罷相,害老師多年變法心血付之東流,師母不該寬恕我,便連老師......」

  也不會再承認有過他這個學生。

  「我不怨你,」歐陽芾道,「夫君出知江寧府也非由你造成,我只是......有些無力罷了。」

  明知天象與人事無關,可這份惟她知曉的常識又有何用,他人固守的觀點何其難以改變,早在她以女子之身到來這世上的一刻,她便已然深知。

  作別鄭俠,歐陽芾回到舟上,王安石正望著她步來的身影,一言未發。

  「是鄭俠。」歐陽芾主動開口。

  「我知道。」王安石道。

  「我同他道聲別,」歐陽芾繼續道,「因我想,往後大抵不再相見了。」

  「嗯。」王安石依舊平靜應著,朝她伸出手,「上來罷。」

  歐陽芾便將手遞去,足尖輕點,邁向她今生唯一的歸宿。

  「介卿。」

  「何事?」

  「無事,就是想喊一喊你。」

  「......」靜了靜,「我在。」

  船隻似鋒利刀刃破開水面,駛向遠方,目中之景漸漸遙不可及。

  四月,禮部侍郎、平章事、監修國史王安石罷為吏部尚書、觀文殿大學士、知江寧府。

  同月,觀文殿大學士、吏部侍郎、知大名府韓絳昇平章事、監修國史,翰林學士兼侍講呂惠卿升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