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歐陽芾挽著袖子,並溫儀攜同相府數十家僕,為排隊的饑民盛添飯食。

  斜對面,酒樓上幾位官宦人家的娘子搖著紈扇下望。

  「作秀罷了,」一名頭戴珠釵,蛾眉淡掃的娘子道,「不知是作給官家看,還是作給災民看。」

  「自是作與百姓看的,」另一位娘子於座中笑道,「宰相夫人深明大義,親設粥棚施粥,可不教人感動。」

  聽她明顯酸溜溜的語氣,對面年紀稍長的娘子勾唇:「旁的不論,人家拿自個兒家中積蓄扶災濟民,單這一點便是你等追趕不及的。」

  「姐姐怎幫她說話,她夫君打壓姐姐丈夫時,也未見她替姐姐說話。」

  「傻瓜,一碼事歸一碼事,此為國難,你若於國難時有歐陽夫人這般覺悟,我也如此替你說話。」

  「......」

  夜色昏黑,施粥棚下,歐陽芾揉著酸痛的肩頸,朝趨步來的婢女搖了搖頭,又向掌事的下人吩咐些甚麼。

  一抹削長如竹的身影駐足棚前,溫儀瞥見,捅了捅歐陽芾。

  「——介卿。」歐陽芾扭頭,眸里亮了一亮。

  「累麼?」王安石問。

  「累是應當的,」歐陽芾微微綻笑,「況介卿比我更辛苦,我哪有資格喊累。」

  王安石步前與她貼近,伸手繞過脖頸替她按揉酸澀的後肩,歐陽芾愣了下,隨即笑容愈展,直接將頭倚在他胸膛。

  旁邊僕婢各干各的活,全作不見。

  「這些交由下人去做即可,無須你親自操勞。」王安石道。

  「可我想做,」歐陽芾道,「百姓饑寒交迫,衣不蔽體,我見了也同介卿一樣難過,我不知能為他們做甚麼,但知介卿是宰相,我是介卿的妻子,此刻我萬不該於家中安坐宴享,閉目塞聽。」

  手指撫過髮鬢,王安石喟嘆,將她摟得彌緊。

  「盡心即是,毋須勉強自己。」

  「好,」歐陽芾應道,俄而補充,「介卿也是。」

  罪己詔降下後,短短數日,罷廢新法的言論如滔天洪流,一瀉而下。

  遠在洛陽的司馬光向皇帝上書,極論新法之失:

  「六年之間,百度分擾,四民失業,怨憤之聲,所不忍聞。災異之大,古今罕比,其故何哉?豈非執政之臣,所以輔陛下者,未得其道歟!」

  矛頭直指「輔陛下者」,未得其道,故天怒人怨,號泣呼天,又細數青苗、保甲、市易、募役、農田水利諸法措置於民之害,建議陛下悉數罷之,還民生息。

  其餘官員的劄子皆多此類,不一列舉。

  歐陽芾於家中翻檢舊文,發現一篇王安石早年就任舒州時的詩,她拾起觀閱,將上面墨字念去:

  「三年佐荒州,市有棄餓嬰,駕言發富藏,雲以救鰥惸......」

  「......崎嶇山谷間,百室無一盈。鄉豪已云然,罷弱安可生。」

  「夫君,你在念甚麼?」葉氏步入院中,朝煢煢孑立的人影道。

  「是老師舊年的詩。」鄭俠回頭,「老師早年通判舒州,寫下此詩,雖非老師平生最好篇章,卻包含了老師當年一顆為民奔波請命,不辭勞苦的心。」

  「是王相公麼?」葉氏輕問。

  鄭俠頷首,再度憶起白日城門口所見流民悽慘情狀:「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他突然精神一振,目中爍爍寒光,撩袍往屋內走去。

  提筆,濃墨揮灑直下。

  一封假作密急邊報、馬遞直送銀台司,上達天聽的奏疏,連同一卷怵目驚心的圖畫,在無人預料之下,於四月某日呈至趙頊眼前。

  史書載:神宗反覆觀圖,長吁數四,袖以入。是夕,寢不能寐。

  翌日,下令青苗、免役暫停追息;

  罷方田、保甲法;

  三司使查察市易法;

  開封府發放免行錢,司農發放常平倉糧......

  凡十八事,民間歡叫相賀。

  監安上門、光州司法參軍鄭俠上《流民圖》,繪民間災情,上疏陳新法之害,旦夕之間,人人盡知。

  「安上門逐日所見,繪為一圖,百不一及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已可咨嗟涕泣,使人傷心,而況於千萬里之外哉?」

  鄭俠如此向皇帝道。

  「如陛下觀臣之圖,行臣之言,自今已往至於十日不雨,乞斬臣於宣德門外,以正欺君慢天之罪。」

  ——倘若陛下觀臣之圖,行臣之言,自今起十日內不降雨,乞請陛下將我斬首於宣德門外,以正臣之罪。

  新法罷廢,宰臣當引咎自辭。

  王安石隨即遞了辭呈,然趙頊按下未允。

  三日後,京師天降大雨。

  這一場及時的甘霖宛若應驗了鄭俠之言,新法甫停,天怨便除,人人皆道此為暫停新法之果。

  庭院。

  王安石站在雨中,院外人聲歡呼相賀,隱隱約約。

  青袍逐漸浸濕,黏覆於清瘦挺直的脊背,他伸出手去,接了一襲寒涼,雨腳斷斷續續落於掌心,氤氳視線。

  頭頂遮過一方傘幕,隔開沁涼入骨的雨珠。

  王安石回首,蜿蜒水痕自清癯面龐滑落。

  她又在為他撐傘了。

  「這數年來,萬人詰罵,我未嘗在意過,為求新法實施,也曾一意孤行,不聽勸阻,若言未曾排除異己,我自問不敢承認。」王安石道。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