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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阿桑說你是尹家的女婿,那便是認你,她認,我就不為難你,你把這個喝了。」

  灶上的小鍋,剛開,蟲子已經不見,只有一灘黑水。

  很燙,味道也不好聞,好在量不多,沈峯晃著碗晾了晾,一口飲盡。入口質感絲滑,微苦,回甘,有米酒的香氣,過了會兒,嗓子裡清清涼涼。

  醫婆笑了,「這是給你灌桃花蠱,蟲子在你體內,就這麼待著了,管得住它的,只有桑桑,你這輩子,就攥在她手心裡了,要是背棄,就要絞腹而死,你害怕嗎?」

  沈峯面不改色,沒有正面回答,說:「既來之則安之。」

  不去理會真與假,也不畏懼,這個意思。

  不下蠱,也是如此下場了,多一重又怎樣。這輩子,不是已經被攥在她手裡了麼?

  「桑桑嫁人匆忙,我沒得到消息,可憐她連一個給她把關的家人都沒有,伊妹哪有那精神氣兒,尹婆子走得早,這事現在就落我頭上,你明白了麼?」

  沈峯說:「希望沒讓您失望。」

  「今天這些事,我只同你說,你記住了,就該知道,要怎麼做。」

  他點頭,只一下,眼神就夠沉。

  「我與尹鬼婆認識那會兒,我們都還年輕——」

  醫婆在外頭打工並不順利,過年的時候就收拾包袱回家了。在家裡更沒有出路,除了務農就是刺繡,她是有些不甘的。某天在山裡造林,遇上了尹鬼婆。

  她在除草,感覺腿肚被咬了一下,往後看,就見到了尹鬼婆。手裡掐著一隻爛步騰(音譯,苗山某種毒蛇),尾巴正絞著胳膊,她嚇得瞪大了眼。

  附近的山頭都是歸屬寨子的,眼前的尹鬼婆,她沒見過,是生面孔。

  尹鬼婆把蛇三兩下塞進醬缸,扔進背後的竹筐里。用鐮刀割下一縷長發,綁在她腿肚上方,然後給她吸走毒液,又在竹筐里翻找,扯出一節樹根,扒開了就嚼,嚼碎了敷在傷口處,再用大葉片罩住,扯邊上的蒲草綁住。

  她怔怔看著,尹鬼婆忙完,也不說話,背上竹筐就走了,四處看,像在尋覓什麼。

  後來她就勤上山,時常碰到尹鬼婆,她一直跟著她,最後終於求得,她教她醫術。尹鬼婆教她醫術,她把外面的世界,講給尹鬼婆聽。

  她也慢慢知道,尹鬼婆是山坳里,生苗寨子裡的人,還是鬼婆的後人,但她不怕,她甚至說要教她下蠱,而她膽小,沒敢求教。

  後來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兩人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

  她在自己的寨子裡開起了藥館子,別人問起師傅,她只說是高人。她時常打聽尹鬼婆的消息,知道她因為與外界交往,完全被寨子孤立。

  知道她有一個外孫女,叫尹桑。女兒女婿不知所蹤。

  一直到她死,也只有尹桑為她送終。

  「當時我偷偷,翻過山坳,到了生苗寨子裡,卻也只見到屍體了,」醫婆說,「寨子裡沒人肯去幫忙,桑桑按照尹鬼婆臨終所託,用蟲油,澆濕遺體,點了火,她都沒有哭。」

  她就看著火苗吞噬尹鬼婆扭曲的臉。

  沈峯好像看到了火光里,尹桑稚嫩的臉,和固執堅毅的眼神。

  「後來呢?」他問,聲音有些渾濁。

  第18章 已替換

  醫婆嘆了口氣,「我把她帶出來了。」

  尹鬼婆雖是個生苗寨子裡的蠱婆,卻是很有大觀的人,山里人死後,都土葬,沒有人知道「火化」是更合理的處理辦法,尹鬼婆卻知道。

  寨子不與外族交往,而她,與外頭的漢子,生了女兒,她的女兒,又嫁給了外頭的熟苗人,她還鼓勵女兒女婿外出去給漢人打工,送尹桑去上學。

  這在寨子裡,都是要收到懲罰的,但沒人敢懲罰尹鬼婆。最終,村里把她當外族人,不管不顧,也不交往。尹桑在上學前,就沒和尹鬼婆之外的人說過話。

  「說起來也是我對不住桑桑,把她接過來,卻不能撫養她。」

  她家裡人反對,甚至以死相逼,正爭執不下,伊妹就出現了。她說要撫養尹桑。伊妹也是從生苗寨子裡逃出來的,一個人也孤獨。

  「伊妹沒什麼收入,務農的人,吃口飯容易,但是桑桑要上學,這就很難,桑桑懂事,能省就省,每次伊妹送她去村口搭車,等車拐彎不見人了,她就下車,走路去學校,省幾毛錢車費。」

  沈峯低著頭,想起今天從鎮上過來,將近二十里路,當時還是,坑坑窪窪的山路吧?

  「我們都看得出桑桑是可造之材,不能埋沒在這山里,好在最後,終究是走出去了,可這一路多不容易,我不多說,你要明白。」

  鎮上的破中學,老師操著混合苗話、桂柳話的普通話,一個人教授語文數學英語全科,沒有一樣教得明白。尹桑卻還是很用功,成績甩第二名好幾條街。可也沒有什麼用,如果不能到縣城去念書,那麼結局一樣是——捲鋪蓋,上廣東打工。

  「講完了,」醫婆說,「給你喝的,是祛濕毒的藥罷了,我們這濕氣重,你看起來如常,回去就要生病。」

  她拍拍失神的他。

  「謝謝。」他淡淡說。

  樓上有人來找醫婆拿藥,聽見吆喝聲,她趕忙就上樓了。臨走前叫尹桑,「桑桑啊,該回去了,伊妹要著急了。」

  尹桑聽到,應了聲。跪久了,膝蓋酸疼,不比小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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