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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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

  了聞大師曾被英宗皇帝親封國師,乃是世間難得的得道高僧,深受天下人愛戴,即便是皇親貴胄也要給上幾分面子,有他坐鎮的佛光寺自然成為大昱屈指一數的大寺,更遑論自三年前太后到此為先帝祈福後,佛光寺在世人眼中更是一躍成為足可以媲美長安的護國寺。

  如此佛家聖地竟獨獨辟出一處院落供人居住,甚至這院落前的匾額上還堂而皇之的書著「福壽」二字,能得此等特殊待遇,這院落的主人若不是當今天下最為尊貴的女子,還能是誰?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蘇妍只覺得呼吸一滯,身子一僵,連帶的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裡擺。

  蘇妍前半生十年的時間跟著韓大夫天南海北的悠遊自在,後面真正要到了學接人待物的六年卻留在了小山村。若要從前的她說,那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先是誤打誤撞撿了一個丞相回家,又稀里糊塗的和他生了情愫,如今竟是要見當朝太后,那個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從前想也不敢想的人,如今竟一個個出現在她的生活中,給蘇妍帶來的震撼不可謂不大!

  震驚歸震驚,蘇妍還記得要跟上月芝嬤嬤的步子,微低著頭屏著呼吸輕手輕腳的跟在月芝嬤嬤後面,同時不忘了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如往常一般。

  院落不算大,十幾息的時間便到廊檐下,蘇妍跟在月芝嬤嬤身後正要抬步,身後的流螢扯了扯她的衣擺,湊到她耳邊輕聲道:「姑娘,婢子覺得這裡好奇怪,姑娘可要當心些。」

  聞言蘇妍一噎,看了看前面的月芝嬤嬤,見她沒注意她,蘇妍飛快回頭給了流螢一個眼色,用更輕的聲音道:「一會兒你在院子裡等我,記著,千萬不要到處亂走,不該說的千萬別說,不該看的也別看。」

  不該是自己擔心她嗎?怎麼現在反過來了?

  流螢茫然眨眼,還欲再說什麼,蘇妍拍了拍她的手背,輕輕拂開她拽著自己衣擺的手,步子輕而穩的跟著月芝嬤嬤進了屋子。

  不能到處亂走,不該說的別說,不該看的別看?

  流螢小心翼翼的轉頭看了看廊下手握佩刀巋然站立的護院,謹慎的後退幾步,確認自己在安全範圍內後方才撫著胸口輕舒一口氣。

  姑娘說的這般嚴重定然是這院子的主人身份不一般,自己還是小心點為好,萬不可給姑娘惹麻煩。

  可、可自家姑娘有君侯護著,君侯的身份已然那般貴重,照例即便是遇到長安那些貴家夫人,也不該如此慎重,怎的看著方才姑娘的神色好生敬畏?

  難不成這院裡住的夫人比君侯一國丞相的身份還要貴重?

  「太后如今在佛光寺靜修,你伺候姑娘的時候可要當心些,萬不能饒了娘娘的清淨……」

  臨行前趙嬤嬤叮囑自己的話驀然在腦海中浮現,流螢瞳孔一縮,眼睛圓瞪,張著嘴不可置信的緩緩扭頭看向蘇妍方才進去的屋子,好半響,費力咽了咽唾沫。

  自家姑娘這是什麼命數,竟、竟成日遇貴人了!

  接下來的時間,院中的侍衛便見隨那位姑娘一道來的小丫鬟面帶錯愕目光呆滯傻乎乎的站在原地,一連大半個時辰竟是動也未動分毫。

  「嘖嘖,瞧瞧人家小姑娘這定力,真叫咱們汗顏。」禁衛軍副統領王瑜端著茶盞站在窗前看著院裡嬌小的人影,面帶興味的對身後的端坐桌前的吳青道:「要不趕明兒咱也抽個空練練?我看這些日子那些個混小子皮又緊了,見天的胡混,怕是都忘了自個兒的身份了!」

  吳青朝窗外淡淡看了一眼,眸中閃過一絲淺淡到極點的笑意,端起手邊的天青色舊窯茶盅飲了一口,許久,方才低低應道:「也好。」

  再說這廂,蘇妍隨月芝嬤嬤進了屋子。

  心中既已知自己將要見到的人的身份,蘇妍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容許自己出現半分馬虎懈怠,是以她一路而來並未堂而皇之的做出打量的舉動,而是略微頷首垂眸,以餘光掃視著屋子。

  倚牆靠著的黑漆方桌上擺放著一盆琦壽長春白石盆景,兩旁依次放著黑漆雲龍捧壽坐褥的禪椅,再往裡走,牆邊放置著一紅漆嵌螺鈿高几,几上安放著一爐鈞青金藍八楞弦紋瓶。

  過一道月洞門福如意落地罩,臨窗放置著一張黑漆萬字不斷頭三圍羅漢床,一牙白素衫看起來約莫三十出頭的婦人半闔著眸子倚靠在背後的猩紅雲龍捧蝠迎枕上,一個著寶藍素麵妝花褙子梳高髻與月芝嬤嬤年齡相仿的嬤嬤正輕輕為她捏肩。

  而在蘇妍左前方的位子,離羅漢床稍遠的地方,矮凳上端坐著一天青圓領錦袍的男子。

  蘇妍只極快掃了一眼,便垂眸,只等著身邊的月芝嬤嬤告訴她如何見禮。

  若太后願意讓自己知道她的身份,月芝嬤嬤自會提點她;若是不願,自己自作主張反倒顯得多餘,一個不慎惹得面前這位心生不悅,那便是得不償失。

  蘇妍上一刻剛打定主意,下一息便聽身側月芝嬤嬤低聲道:「姑娘,快些磕頭行禮,這位便是當朝太后娘娘。」

  蘇妍長如蝶翼的睫羽輕輕撲閃兩下,從善如流的矮身,雙手交疊貼於地面額頭輕觸手背,端端正正行了個大禮,「民女見過太后。」

  太后睜開眼,看著腳邊跪著的人,方才月芝提點她後,她雖面上愣了一愣,卻並未有太多詫異,更是不帶絲毫猶豫便行了如此大禮,想來心中早已猜到她的身份。

  再思及方才她進來之後的一舉一動,太后眸子微閃,倒是個聰慧靈巧的。

  「起來吧。」

  面前這位不發話,蘇妍自不敢輕舉妄動,乖乖保持著行禮的姿勢,直到頭頂傳來聲音,她這才利落爬起。

  「月芝。」太后又道。

  月芝嬤嬤心領神會,搬來一個繡墩放到蘇妍身後,輕按著她坐下。

  蘇妍反射性的抬頭去看太后。

  她這一抬頭,太后總算看清她的眉眼,登時便是一愣。

  聽人說是一回事,真正見到卻又是另一回事。

  面前這張臉,那不描而黛的蛾眉,那水盈盈的杏眼,當真像極了她的康樂!就連那副惴惴的神色都與康樂如出一轍!

  對上這張臉,太后的心再硬不起來,「坐吧。」

  那人兒眼珠子輕輕往右轉了轉,輕輕舒了一口氣,依言坐下,雙腿緊摒手規規矩矩的擱在膝上。

  看著她這般模樣,太后便仿佛看到了康樂郡主幼時背不出書時心虛討罰的情景,神色愈發和緩,「叫什麼名?」

  蘇妍互相握著的手緊了緊,輕聲道:「蘇妍。」

  「嗯。」太后點點頭,「倒是個好名字。」

  太后不動聲色的看了韓靳一眼,以眼神詢問,可是她?

  韓靳搖頭。

  當年他被師父送走的時候,師妹只有四歲,尚未取名,只有一乳名藥藥。

  蘇妍眨了眨眼,暗自思索自己是不是該起身謝恩,這一想便錯過了最佳時機,待想明白時已然來不及,面上不由浮現一絲懊惱。

  她卻不知若是她始終謹小慎微不出一絲差錯,反倒讓人心生懷疑,現下這般倒是徹底打消了太后心中尚存的疑慮。

  這麼一個樣貌端正還懂分寸的小姑娘,太后自然不會不喜歡,更遑論蘇妍還頂著一張神似康樂郡主的臉,更是讓太后無形之中多了一分親近兩分喜愛,精緻的唇畔浮現一抹笑意,略略側首對一旁的韓靳道:「不是要問嗎?快些問,哀家也想聽聽。」

  對於二十多年前不告而別的救命恩人,太后始終心存掛念,這才會讓月芝嬤嬤將蘇妍喚來。

  韓靳道是,起身走到蘇妍面前,略一頷首,斟酌一二,道:「姑娘可是杏林中人?」

  蘇妍慌忙起身,屈膝行禮,「幼時隨家師粗淺學過幾日,略通一二。」

  都道天下最出眾的醫者都在太醫院,蘇妍自是不敢妄言,略作謙虛。

  殊不知她話音未落,韓靳嘴角便抽了抽,連帶著太后身側的雪芝月芝兩位嬤嬤亦是面色詭異,太后臉上的笑意更甚。

  「咳!」以手握拳抵在唇邊清咳一聲,韓靳道:「今日姑娘那醫治營血蘊熱的法子極妙,在下實在佩服,冒昧問一句,姑娘師從何人?」

  說完他垂在身側的手緊張的握起,目不轉睛的看著蘇妍,等著她的回答。

  他這一問蘇妍輕易便猜到他的身份該是太醫院哪位大能,她不作他想,坦言道:「家師姓韓,名清源。」

  韓清源。

  在場其餘四人皆是不約而同的將這個名字在心中過了一遍,隨即恍然。

  韓清源,韓清源。

  可不就是韓溪!

  韓靳拳頭緊了緊,驟然鬆開,眸子裡是毫不掩飾的喜色,情難自禁的上前一步,雙臂微張似要將蘇妍攬入懷中,卻又怕嚇著她,只得強壓下心中的激盪,道:「那韓先生如今身在何處?可否安好?」

  詫異於他激動的語調,蘇妍抬眼看了韓靳一眼,垂眸低聲道:「家師……兩年前已辭世。」

  這消息對在場四人來說無異於一道驚雷,韓靳更是心神一震,連連後退幾步,緩緩搖頭道:「不可能,怎麼可能……」

  「師父!」

  他長呼一聲,竟直挺挺跪了下去,兩行清淚自眼角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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