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誰許情深誤了年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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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諗是被一陣電話鈴聲吵醒的,這兩天她把自己關在酒店裡,手機也關了,今天中午才開機,準備午休後去學校給導師審批論文。吵鬧的鈴聲將她從夢中拉回來,乍然驚醒,脾氣也跟著上來,看到來電的名字擰著眉沒好氣道:「有屁快放。」

  唐文錦心知打擾這位姑奶奶的午休,她看著身邊目光炯炯的又自稱秦諗父親的男子,才吞吞吐吐地說:「有人找你,這兩天都聯繫不上你。」

  以為是江承,秦諗默了一晌。

  「他說想見見你。」

  秦諗立馬嗅出不對勁,若江承找她,依唐文錦的八卦天性早跳腳了,不至於吞吞吐吐。難道是藍時?秦諗很快排除這個可能性。實在想不出,秦諗便問:「誰啊。」

  唐文錦又小心地窺了窺身旁的男子,衣著考究,絕對的上層社會名流。唐文錦沒聽秦諗提過親生父親,只有一次聽過秦諗輕描淡寫地說父母離婚,她跟著母親過。今天的男子找來,唐文錦自己補腦拼湊一個狗血的家庭倫理劇。

  男子對她點了點頭,唐文錦深吸氣:「他說是你爸爸。」

  咋聽到這個詞兒,她並沒有太大的感覺。如果以前對他還有念想,後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已經學會平靜對待。父親於她只是一個代名詞。

  她皺眉:「怎麼找到你那去了?」

  唐文錦以為她生氣了,訥訥地道歉:「不好意思啊諗諗,我只是……」

  印象中的父親有著一張硬朗的臉,身材高大,話不多,對人不拘言笑。她甩開了那些記憶,問:「他在你邊上?」

  「嗯。」

  「讓他接電話。」

  唐文錦把電話遞過去,男子拿著手機竟有幾分忐忑。之前去找前妻被罵得狗血淋頭,也不知久未謀面的女兒態度會不會也……

  他拿捏不准,那邊也不說話。頓了頓,他小心翼翼問:「諗諗。」

  「是。」

  之後又沉默,他憋了很久才又說:「我是爸爸。」

  「我朋友已經告訴我,找我有事?」秦諗心中感慨萬千,如果沒歷經繼父的去世,又和藍時牽扯,也許今天的她面對名義上的父親會痛哭流涕。

  女兒的冷淡使得他如鯁在喉,到底一步錯步步錯。然而千悔萬悔也沒後悔藥可吃,也不能因為秦諗的冷淡止步。

  他問:「你現在住什麼地方?」

  「沒事的話就這樣吧,我還有事兒忙。」

  拒絕的意思如此明顯,他尷尬:「我只是……」

  要說秦諗脾氣也還挺不錯,至少在朋友圈口碑不錯。她今天顯然沒心情應付,敷衍都感到費力。她說:「無事不登三寶殿,秦先生您說說看前些天找我母親,今天又來找我,為了什麼事?」

  「諗諗,非得這樣和爸爸講話嗎,爸爸也……」

  秦諗打斷:「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你的愛情很偉大,我和我媽讓步成全您的輝煌騰達,我們不求您感謝,至少別在我們的生活里出現成嗎。十幾年來,我們生活得很好,以後有您沒您對我來說都無所謂的。」

  「你恨我。」

  秦諗輕輕一笑,覺得真夠諷刺。做出拋妻棄女的行為,還不容許人恨?當然,曾經的她是真的恨不得他們都去死,儘管他的角色身為父親,那時的她寧願沒有父親。母親還沒嫁繼父前,住在那條老街上,幾乎每天都要遭鄰居家的孩子攻擊。那時候她多麼的渴望那個身為父親的男人從天而降,無數的期盼最終都落空。她知道那個人不要她了。

  後來,母親認識繼父,繼父對她很好,捧在手裡怕碎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想起這些,她反問:「還不能恨了?」

  「能……能夠的。」

  「說吧,秦先生找我什麼事?」

  多少年了,對她們母女不聞不問,如今又找上門來,她又這個態度叫他如何啟口?

  他姿態低下,幾乎哀求道:「諗諗,能不能見面再談?」

  「電話里說吧,我比較忙。」

  「我……我和你阿姨……」

  秦諗等得沒耐性,煩道:「能不能快點,我沒時間陪你耗。」

  他嘆氣:「還是見面吧,爸爸想見見你。」

  鬼才相信,十幾年不曾露面,今天才忽然想要見他。她從不相信浪子回頭,只信江山易改。她知道不見面,對方會糾纏不休。她爽快答應:「行,今天沒空,改天吧。」

  「明天行嗎。」

  「你號碼多少。」

  秦先生賠笑著報了一組號碼,那邊沒說什麼,直接切斷通話。

  唐文錦萬分後悔,懊惱自己不該聯繫秦諗,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到那些恩恩怨怨,她怎麼能夠再去推一把呢。

  她難受極了,又不知道這人和池森的關係,只能生悶氣。

  秦先生把手機還給唐文錦,笑容溫和:「你和諗諗是好朋友,知不知道她平時喜歡什麼?」

  心情不好,一時忍不住不快道:「幹嘛要告訴你,好讓你欺負她?」

  秦先生啞然,到底見過風浪的人,也不在乎小女孩的脾氣,而且她對自己生氣說明她在乎秦諗。秦先生欣慰:「我只是想知道她喜好。」

  「她和這個年齡階段的女孩喜好沒多大區別。」

  這回答等於沒答,秦先生耐心問:「有沒有特別喜歡的?」

  「沒有。」

  「那有交往的男性朋友嗎。」

  「二十三歲了,就算交往也不算早戀。」

  秦先生呵呵笑起來,略有些感傷,花一樣的年紀。

  從學校回來,秦諗抱著早死早超生的念頭撥打那個號碼。

  那邊接起來她就問:「有時間嗎,今天見了吧。」

  「好好,你在什麼地方,我去接你。」那邊激動。

  「不用,就去xx。」

  依然沒道別,切斷通話,茫然地望著匆匆行人。她為什麼要去見那個人,難道還抱著希望?不不……她只是不想拖著。

  步行至xx,門口站著一個高大男子。她站在台階下,抬頭望著他。她想原來歲月也在他臉上刻下痕跡。秦先生遲疑著不敢上前,緊張地看著她。

  秦諗一步步拾階而上,走到距一米的地方站定。

  「你來了啊,冷不冷。」秦先生近乎討好。

  「挺好的。」秦諗繞過他推門進去,屋裡溫和,她才感到冷。

  秦先生緊緊跟著她:「想喝什麼。」

  「白開水就成,用不著麻煩。」

  秦先生訕訕,為她拉開位置,秦諗也沒拒絕,坐下後才道:「不用刻意討好我,你知道我是什麼人,我也知道你是什麼人,犯不著遮遮掩掩。」

  秦先生羞愧,訕笑著。

  「你也坐。」秦諗發現自己有女王風範。如果面對藍時也能這般強悍就好了。

  秦先生愣了一下,並沒因秦諗的態度生氣,反而欣慰。看著比前妻出落大方美麗的女兒,心中情感翻騰。他做了一個非常無恥的假設,如果前妻性子強悍和霸道,他們也不至於離婚。

  「你也快畢業了,有什麼打算嗎。」

  「你有好的建議?」

  「聽說你學能源動力,女孩子學這個……」

  秦諗不在意地笑了下:「不能入您法眼也沒辦法,我也就這點能耐。說起來我們也有十幾年沒見了,您看起來很健朗。」

  秦先生愧疚,訕訕地問:「我聽你媽媽說你已經參加工作。」

  「嗯。」她心跳了一下。

  「做什麼。」

  「打雜唄。」

  有問有答,話題幾乎難以繼續。

  秦諗又問:「說說您找我什麼事?這麼幹坐著挺沒勁的。」

  「我和你阿姨……」

  「你要找傾聽者,抱歉找錯了對象。」

  秦先生知道事已至此,他的關心在女兒眼裡只會更加虛偽。已經對不起了,兒子又等著救命,他只能腆著老臉說:「你弟弟病了,需要手術。」

  「父親?我應該這樣稱呼您對不對?您恐怕忘了,我只有一個小弟,他叫阿燿。至於您的兒子,他病了和我有什麼關係呢。您是醫生都救不了他,我更無能為力。」

  「如果我能救他,我又怎麼……」

  秦諗哂笑:「您不是還年輕麼,還可以再生的,再不濟您不是還有一個愛您如生命的太太麼。」

  「他是你弟弟啊。」

  秦諗反問:「我弟弟?快死了還是怎麼了?您竟記起我是您女兒這事兒了?父親,您信不信報應呢,當初您怎麼對我和我媽,現在……別怪我見死不救,我沒那麼偉大。」

  對前妻的愧疚,對女兒的虧欠,身為救人無數的醫者,自己的兒子都救不了,秦先生悲痛:「諗諗……」

  一刻也呆不下,秦諗猛地站起身,桌上的水杯被撞翻了也顧不得。她只想離開這裡,離開這裡就好了。

  她衝出去,完全忘了過馬路要看來往車輛。沒頭沒腦衝過去,一輛私家車在她跟前緊急刷車,一個男人鐵青著臉下來,朝她吼道:「你tm不要命了。」

  秦諗發怔,呆呆地望著他。

  藍時又罵了句,粗暴地把她塞車輛,自己坐進去的時候,重重甩車門宣洩他的不滿。

  後面的車子嘟嘟地按個不停,藍時滿腔怒火瞪著秦諗:「想死就找一個乾淨的地方,不要連累無辜。」

  又悲又恨,經剛才驚呼一幕,精神一驚一乍,此刻看到藍時,儘管他氣得額頭青筋突跳,秦諗卻分外感到可愛。

  「媽的。」罵也罵了,人沒反應,傻傻呆呆地看著自己。他嘀咕不會嚇傻了吧。他又覺自己倒霉催的,大白天出門竟然撞見她失魂落魄。那天從西山房子出去的時候,她走得挺急切。開始還以為她會哭哭鬧鬧,沒想會是那麼乾脆的。他還等著她質問他,哪怕不質問也會表現出一點哀傷。可她沒有,那樣乾脆,像是早就準備好了。杜沉打電話來告訴他撿到了她,還送她去酒店,他還想著走投無路的她會不會求他。結果沒有,幾天過去了,她似乎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如果不是今天偶然遇到,他還真懷疑她是不是從沒在他生活中出現過。

  車開到一個安靜的小區里停下,秦諗茫然四顧:「這哪兒啊。」

  「下車。」

  秦諗依言:「我該回去了。」

  藍時冷笑:「回哪去?酒店?秦諗啊秦諗,說你蠢都是諷刺了,你還能更蠢一點麼,好歹跟過我,怎麼也得要一套房子不能讓自己虧著。」

  秦諗『啊』了一聲,扭頭看他:「還可以這樣啊。」

  藍時被她茫然無辜的眼神氣得無奈,他真想敲一敲她的腦袋看看構造。

  秦諗記得他很忙:「您忙您的,不用管我。」潛台詞說我和你非親非故,犯不著管我。

  藍時又哪裡知道她那些心思,冷著臉說:「跟過我的人還住酒店,被朋友問起你讓我把臉往哪兒擱。」

  秦諗遲鈍地問:「那您的意思啊想補償我?其實不用,你給得夠多了,而我也沒有如協議上寫明的那樣,總之……」

  「你是想讓大家看笑話?」前邊有一對年輕情侶走來,藍時拉著她就走。

  秦諗想甩開,力量懸殊。她被推進電梯,至21層停下。走出電梯,秦諗再也不肯挪一步。也許在他來講,不過一套房子,可她不能,在他面前已經沒尊嚴了,不想丟失最後一點人格。也許會有人說,錢都拿了,還在乎他的關心是不是出於憐憫。對於秦諗來講,誰都可以可憐她,只有他不行,那會讓她情難自禁。

  藍時想罵她,扭頭看見她掩飾不了的悲傷,舌頭繞了繞,竟然無可奈何:「你總不能住酒店,這套房子,我很少來,等你有了地方安置,你隨時可以走。」

  秦諗忽然就掉淚了。

  藍時挺怕她哭的,他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說掉眼淚就掉眼淚。他手忙腳亂:「哎你別哭啊。」

  秦諗掉淚吧嗒吧嗒地落,她自己也清楚不能哭,哭什麼呢。

  「你……」

  藍時無奈之下,頗為抓狂地問:「你到底讓我怎麼做啊。」

  此後很多年,回憶起這一天的對話,他都覺得不可思議。他不是多管閒事的人,不是自己重要的人,誰管得著誰死活。他能護著的人,也就至親那幾個了。

  現在他只想讓他做什麼都行,只要她不哭。

  秦諗哽咽,不好意思:「我……我不是……」

  藍時心頭煩躁,分外不耐:「行了,我還有事,這是鑰匙。」

  說著遞她一把鑰匙,又說:「什麼事你打老管的電話,他會幫你解決的。」

  「你……」她低頭看著腳尖:「你……」她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似乎有千言萬語,又像沒有。

  「你放心,一般情況我不會來這裡。當然你也別給我找晦氣,我會讓你生不如死的。」

  他講這句話的時候就像在說『嗨,今天天氣不錯』。秦諗渾身冰冷,她毫不懷疑他話里的真實度。

  藍時又看了她一眼,見她呆呆地,也不知想什麼,皺眉道:「進去啊。」

  「啊……哦。」幽魂一般飄進了進去。

  藍時在門口站了好半天,煩躁地想摸煙發現被扔車裡,把了一下頭髮,踏進電梯,又打了一個電話:「我記得你家裡有個很會做飯的阿姨,借我一段時間。」

  那邊也不知說什麼,他說:「行,就當欠著。」

  坐在車裡,抽了兩根煙才去赴宴。已經開席很久了,大家對他翹首以盼,尤其是那些名媛,想藉此機會結交的。他一現身就被一團人圍住了。藍時很討厭這種場合,尤其是那些自以為是的女人們,總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故意製造各種『緣分』只為和他『偶遇』。

  杜沉見他來了,端著酒杯過來,「還以為今晚有人會望穿秋水了。」

  「今晚換人了?」

  提起這事,杜沉發牢騷:「我媽看上的。」

  「阿姨眼光向來毒辣。」

  杜沉鬱悶:「使勁寒磣我呢吧。」

  「這年頭實話都不能講了。」

  杜沉嚷嚷:「什麼意思啊,我就是……不說了真沒勁。你瞧瞧多少上眼睛看著你,魂兒都快沒了。」

  「跟我有關係?」

  杜沉心想,兄弟您夠鎮定的。他賠笑:「你也太冷酷了,傷人心不好哇。」

  藍時微微皺起眉頭,秦諗六神無主的表情還在腦中晃蕩,一時心浮氣躁:「沒那個心情。」

  「兄弟啊哥們,你沒心情多少年了。」杜沉勸道:「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那朵無情花呢。」

  藍時淡淡笑了笑:「看來你很有心得。」

  杜沉微微一怔,打馬虎眼:「哈哈,哪兒能啊,我就隨便提提。」

  藍時看著在場的人,個個都帶著好幾張面具。他忽然感到無比的惆悵,無論是初戀還是婚姻,他失敗得一塌塗地。

  「我說……」

  「你還喜歡她嗎。」

  杜沉又一怔,很快掩飾眼裡的尷尬。藍時又是何人,他並沒覺得受侮辱。喜歡一個人,無關對錯,也無關好壞,喜歡就喜歡了。他在西山臥室檯曆上看到這句話。是她寫的吧,秀氣的宋體,就像她一樣。

  杜沉斟酌利弊,又想他什麼時候知道?如果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對童可可那些心思也沒表現出來,這個人太可怕了。

  他猶豫著:「我只是……」

  「你應該告訴我。」藍時看著他。

  杜沉不敢直視,避重就輕:「她愛你,大家都知道。」

  「然後……因為她愛我,所以我必須要對得起她?」

  杜沉默了默。

  「我當你是兄弟的杜沉。」

  杜沉瞳孔劇烈縮放,拿著酒杯的手背一道道青筋。藍時恨他,他沒半句怨言,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誰又比誰無辜?如果他真對童可可無心,又何必允下婚姻。是,童可可也不無辜,假如沒有藍時,童可可就不會義無反顧,即便最後也看不懂自己也無所謂,至少她還正常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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