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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開門等在外了,還驚出值夜的兩個嬤嬤,不知道出了何事,問要不要去請莊嬤嬤。他讓取來一隻燈籠,親自提了,隨即拂了拂手,叫人都去睡覺,扭頭看見她也出來了,說,「走了。我替你照路!」說完便就當先而去。

  姜含元默默跟著前面的人,穿過了大半個王府,從一頭到另一頭,最後終於到了昭格堂。他領著她來到一間掛鎖的屋前,開啟入內。屋極闊大,帷帳四閉,三面牆皆為書架,藏書汗牛充棟,看起來像是他私人所用的一處書房。他親手將屋內四角的鮫炬全部燃亮,待光明大放,捲起了東南一道垂地的帷帳,其後豁然竟還別有洞天,現出懸於牆上的一幅輿圖,長七尺,寬五尺,上面密密麻麻,標註了許多地點和方位。

  如此大的輿圖,極是少見,但這就罷了,輿圖前的地上,竟還擺放了一個巨大的矩形沙盤,長約二丈,寬一丈五的樣子,占了半間屋的地。沙盤之上,舉凡山地、河流、森林、沙漠、城池、乃至村莊道路等等細節,無不一一體現,模型製作精良,猶如微縮了的景觀,一些主人認為或重要的地點之上,則插滿各色小旗。

  如此一個沙盤,面積之龐大,製作之精細,姜含元實是生平頭回所遇。

  她也一眼就認了出來,輿圖所示地域,是河北諸多州郡以及更北向的朔、恆、燕幽等地,那些地方,從前本屬晉國,但如今,盡數都在北狄掌控之下。而地上這座沙盤,則更加具體,著重體現的,是以雁門為中心而拓出去的恆州肆州等地。

  地理輿圖,非一般人可以接近,即便是領軍作戰的將軍,也只能在戰時暫時擁有,戰事結束,便必須及時歸還朝廷,嚴禁私留或是複製。普通的尚且如此,更不用說像眼前如此大的輿圖和根據輿圖而制的如此精良的巨大沙盤,姜含元頭回見到。猜測輿圖應是前頭的某個皇朝留下來的珍圖。

  她有點被眼前的這座巨大沙盤給震撼到,心情忽然也莫名激動了起來。

  「過來!」他站在沙盤旁,看了一眼,轉臉,沖她勾了勾指。

  不知為何,他此刻的這個動作和神態,忽然竟令姜含元生出了幾分似曾相識之感。她微微一個晃神,收了雜念,快步走上前去。

  她先看的是地圖。地圖包含的地域不但廣闊,上面描繪的地點,果然也比她曾見過的來得更加豐富和精細。

  「原圖來自晉廷,皇甫氏覆亡之際,有人為投效而獻,原圖破舊不堪用,此為複製。至於沙盤,乃我當年北巡歸來之後,因一念而起,據輿圖和我自己的回憶所制。盤中一沙一石,一城一木,你之所見,未曾假手於人,全部是我親手打造,前後費了我半年時間。」他又向她介紹起沙盤。

  「你看此物如何?」最後他發問,看著她。

  「極好。」姜含元如實說道。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方才叫你,你還磨磨蹭蹭不願來!」

  攝政王的眉間,隱然露出幾分少年得意似的怡然之色,「那會兒我還是安樂王,空閒多。」他補了一句,說完,神色很快便轉為凝肅,再次望向了她。

  「姜氏,你對邊線一帶應當很是熟悉,你看下,有無查漏補缺之處。」

  姜含元對以雁門為中心而拓延出去的現正處於對峙狀態的北方邊線,確實非常熟悉,甚至可以這麼說,沿線,哪怕是小到一個村莊,一條橋樑,她都能做到心裡有數。這道東西綿延長達千里的線路,從前是她跟隨父親巡邊,十七歲後,就由她代替,每年親自要走一次。

  她聚精會神,對照著輿圖和沙盤,一個一個地察看標識,包括最小單位的村莊,若有發現和自己認知不符的,便一一指出。束慎徽坐到了近旁的一張案後,取了紙筆,凝神聽她說話,運筆如飛,一一記錄,有時遇到感興趣的,便插話詢問,她也詳細予以解答。

  鐘漏一刻一刻下沉,時間飛快無聲流逝,不知不覺,等姜含元將這道她熟悉的邊線全部審看完畢,已是下半夜了,逼近寅時。

  他看起來毫無倦意,精神倍加,放了手中的筆,起身走來,停在輿圖之前,仰面望了片刻,目光最後落到邊線之北的大片區域,指著說:「朔、恆、燕、幽!等著,終有一日,會叫輿圖一一換回顏色!」

  他又望向站他身旁的姜含元,目光炯炯,「到了那時,姜氏,我可陪你縱馬馳騁,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姜含元知他只是一時有感而發,抒他胸臆罷了。

  他口裡的「姜氏」,未必就是自己,只不過現在,他身旁站著的人,恰就是自己罷了。

  至於將來,若真有那樣的一天,他身邊的人,換成是誰未必可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個人,必然不會是她。

  她並不是很想延續這個話題,笑了笑,便看了眼屋內鐘漏。

  他循她目光望去,一頓。

  「太晚了,該回了!今晚有勞你了。」

  他走了過去,收了今夜做的一疊口述記錄,放落帷帳,將輿圖和沙盤遮了後,熄掉燭炬。她隨他一道出來,回往繁祉院。

  長安長夜,庭宇幽闃。兩人腳前庭間陰向甬道的兩側,因白日難照日頭,依然堆著積雪。青色板岩鋪就的路面之上,晃著一團朦朦朧朧的光。那是他手裡提著照路的燈籠的光。

  出來後,他雖沒再開口了,情緒卻仿佛還停在片刻前,走了段路,忽然轉頭,打量她一眼,又是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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