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全速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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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這聲叫喊,所有的船員都沖向捕鯨手,艦長、軍官、水手長、水兵、水手,就連輪機師們也離開了機艙,司爐們也拋下了鍋爐不管。停船的命令已經下達,林肯號只靠餘力在滑行。

  可是,黑夜沉沉,我暗自思忖,就算這位加拿大人的眼力再好,他怎麼能看見,他能夠看見什麼呢。這時,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然而,尼德·蘭並沒有弄錯,我們大家很快都看到了他指給我們看的那個物體。

  在距離林肯號右舷後半截兩鏈的地方,海水好像是被水下面發出的光照亮了。這絕不是普通的磷光現象,這一點誰都不會搞錯。正如一些船長曾經在報告中提到的那樣,這頭海怪潛伏距海面幾托阿茲[1]深的水下,而且能發射一種非常強烈而又無法解釋的光亮。這般強烈的光照一定來自某種強大的光源,在海面上形成一個長長的橢圓形區域,圓心有一個熾熱的焦點,放射出奪目的光芒,離焦點越遠,光線就越弱。

  「這只不過是許多磷光分子聚集在一起發光而已。」一位軍官大聲說道。

  「不,先生,」我自信地反駁說:「海參或樽海鞘等決不可能發射如此強的光。這種光基本上是電光……再說,你們看,快看!它動了!在前後移動!向我們衝過來了!」

  林肯號上一片譁然。

  「安靜!」法拉格特艦長制止說,「迎著風,滿舵,倒車!」

  水手們沖向船舵,機械師們火速回到機艙。林肯號緊急剎住了,接著向左舷轉了半圈。

  「右舵,前進!」法拉格特艦長命令道。

  艦長的命令一一付諸實施,林肯號艦迅速離開光源。

  我說錯了。艦艇想遠離光源,但那隻超自然的動物卻以雙倍的速度逼近艦艇。

  我們都屏住呼吸,呆立著一言不發,我們不是恐懼,而是驚呆了。這頭動物像玩似的追上了我們,繞著當時以14節的時速行駛的林肯號兜了一圈,並用它像光束一樣的電光幕將我們的艦艇籠罩了起來。然後,它游出兩三海里遠,留下一道長長的磷光尾跡,好像特快列車拋在身後的滾滾煙霧。突然,這頭海怪從昏暗的海平線邊發起衝擊,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向林肯號迅猛撲來,在離艦艇外側20英尺的地方又猛然打住,並且突然熄滅了光亮——而不是潛入水中,因為光亮不是逐漸消失的——仿佛強烈的光源一下子耗盡了似的!隨後,它又出現在戰艦的另一側,可能是繞過去的,也可能是從船底下鑽過去的。一場毀滅性的撞擊隨時可能發生。

  然而,我對林肯號的行為感到驚訝。它在逃遁,沒有發起進攻;它本該追剿海怪,現在反而被海怪追逐。於是,我指責法拉格特艦長。一向鎮靜自如的艦長,此時臉上也顯出一種莫名的驚恐。

  「阿羅納克斯先生,」他回答我說,「我不知道我們面對的是一隻多麼厲害的海怪,我不願意在這一片黑暗之中貿然拿我的艦艇冒險。再說,怎樣攻擊這個不知其底細的傢伙,又怎麼來防禦它呢?等到天亮,我們就會取得主動。」

  「艦長,您對這隻海怪的種類還有什麼疑問嗎?」

  「沒有疑問,先生。顯然是一條巨大的獨角鯨,而且還會發電。」

  「也許吧。」我又補充說,「我們不能靠近它,就像不能接近電鰻或電鰩一樣。」

  「沒錯。」艦長回答道,「它要是具有雷電般的力量,那麼它一定是造物主造出的最可怕的動物了。因此,先生,我必須謹慎行事。」

  全艦官兵整夜各就各位,嚴陣以待,沒人想到要睡覺。既然林肯號速度上無法與海怪匹敵,乾脆就減緩了航速,以低速航行。獨角鯨的速度也放慢下來,悠閒地隨波行進,它似乎根本不打算撤離競技場。

  午夜時分,海怪不見了。更確切地說,如同一條大螢火蟲「飛走」了。它逃走了?大家都不希望發生這種事,害怕的就是這一招。可是,凌晨一點差七分,只聽見一聲震耳欲聾的呼嘯,如同極強的壓力激起的水柱所發出的呼嘯聲一般。

  我和法拉格特艦長、尼德·蘭三人當時都在艉樓上,正用貪婪的目光朝著漆黑的洋面張望。

  「尼德·蘭,」艦長問道,「你常聽到鯨魚咆嘯嗎?」

  「是的,先生,但沒聽到過能給我帶來2000美金的鯨魚一樣的叫聲。」

  「不錯,您有權得到這筆賞金。不過,告訴我,它們用鼻孔噴水時都有這樣的響聲嗎?」

  「是的,先生。不過,這頭鯨的叫聲更大,無法相比。因此,沒錯,在我們這片海域中一定有一條鯨。」捕鯨手補充說道,「先生,如果承蒙允許,明天日出時分,我們向它發兩句話。」

  「就怕它沒有心情聽您說話,蘭師傅。」我用一種不大信服的口吻答道。

  「我要靠近它,直到只相隔四鯨叉的距離。」這位加拿大人爭辯說,「到時候,它就不得不聽了!」

  「不過,你想接近它,」艦長又開口說道,「是不是我得為您準備一條捕鯨船吧?」

  「那當然,先生。」

  「不會是拿我部下的生命去冒險吧?」

  「還有我的生命呢!」捕鯨手冷冷地回答。

  凌晨兩點左右,昨天夜裡的那個光源又出現在林肯號上風處五海里的洋面上,和先前一樣亮。雖然隔著那麼遠,雖然風聲和海水的聲音都很大,但是,它尾巴擊水的巨大響聲,甚至喘息的聲響依然清晰可辨。這條巨大的獨角鯨探出海面呼吸,空氣進入肺部時,猶如蒸氣進入2000匹馬力機器的大汽缸那樣。

  「唔,」我心想,「一條力量抵得上一個騎兵團的鯨魚,肯定是一條很特別的鯨魚!」

  林肯號枕戈待旦,人人做好了戰鬥準備。沿舷牆已經安裝好捕鯨裝置。林肯號的二副命人給那些喇叭口短銃裝好彈藥,它們能夠把捕鯨箭發射到一海里以外。他還下令給長槍裝上致命的開花彈。最強大的動物挨了開花彈也一命嗚呼。尼德·蘭正在埋頭磨他手中那把令鯨生畏的漁叉。

  早晨六點,東方開始破曉,曙光初現的時候,獨角鯨的電光消失了。七點,天已大亮,可是濃密的晨霧大大降低了能見度,最上乘的望遠鏡也無法穿透濃霧。林肯號上,失望和懊惱的情緒油然而生。

  我爬上艦艇後桅杆。一些軍官已經登上桅杆頂。

  八點,洋面上霧氣滾滾,晨霧漸漸散去。海面越來越寬,天空也變得明朗起來。

  忽然,尼德·蘭又像昨天夜裡那樣叫起來。

  「它在那兒,在左舷後面!」捕鯨手驚叫起來。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他所指的方向。

  在距離林肯號一海里半的地方,一個長長的淺黑色軀體露出波濤,足有一米高。它的尾巴劇烈擺動,攪成一個巨大的旋渦。從來沒有見過哪種魚的尾巴能如此劇烈地拍打海水。它所過之處留下白浪滾滾的航跡,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

  我們的驅逐艦靠近了鯨魚。我隨心所欲地觀察它。香農號和赫爾維蒂號船的報告有些誇大了它的體積,據我估計,它的長度只有250英尺。至於它的寬度很難估計。但就我觀察,我覺得它比例非常協調,非常完美。

  正當我在觀察這個龐然大物時,兩道水汽交融的射流從它的鼻孔噴薄而出,豎起了兩道足有40米高的水柱,它的呼吸方式把我深深地吸引住了。我最終得出結論,它屬於哺乳綱,單一豚魚亞綱,魚類,鯨魚目,……科。至此,我就無法再往下細分了。鯨魚目共分三科:長鬚鯨、抹香鯨和海豚,獨角鯨屬於最後一科。這些科包括好幾種屬,屬又分成種,種又分為變種。它應歸入哪個科、屬、種、變種,現在我還搞不清楚。但是,我相信,在上天和法拉格特艦長的幫助下,我會完善我的分類工作的。

  全艦官兵都在焦急地等待著艦長的命令。艦長仔細觀察了這頭動物以後,派人叫來了輪機長。輪機長迅疾跑來。

  「先生,」艦長問道,「蒸氣壓力夠嗎?」

  「夠了,先生。」輪機長答道。

  「好,加大火力,全速前進!」

  這道命令得到了三聲歡呼。戰鬥的號角已經吹響。不一會兒工夫,林肯號艦上的兩根煙囪噴吐出滾滾濃煙,甲板隨著顫動。

  林肯號在螺旋槳的猛力推進下向前疾駛,徑直向那頭海怪衝去。海怪聽任林肯號駛到100碼以內,仍不屑潛入水中,而只是慢慢後退,同林肯號保持一定距離。

  這樣的追逐持續了三刻鐘左右,林肯號沒能靠近那頭鯨。顯然,照這樣追法,林肯號永遠也追不上它。

  法拉格特艦長勃然大怒,手捻著下巴上稠密的鬍鬚。

  「尼德·蘭呢?」他喊了一聲。

  加拿大人奉命趕到。

  「蘭師傅,」艦長問道,「您沒有改變主意,仍然建議我放出小艇嗎?」

  「不必了,先生,」尼德·蘭回答說:「因為我們捉不到這傢伙,除非它自願被擒。」

  「那怎麼辦呢?」

  「先生,如有可能,儘量開足馬力。我嗎,如蒙允許,我會爬到艏斜桅支索上。等我們的船靠近鯨魚時,我就將鯨叉投出去。」

  「就這麼著,尼德,」法拉格特艦長回答說。「輪機長,」艦長喊道,「加大馬力!」

  尼德·蘭爬到了艏斜桅支索上。爐火越燒越旺,螺旋槳每分鐘旋轉43轉,蒸氣從節氣閥溢出。測速儀被扔進了海里,林肯號此時的船速到達了18.5海里。

  可是,這隻該死的動物也以每小時18.5海里的速度移動。

  一小時過去了,林肯號一直保持這樣的速度追趕,就是追趕不上這頭海怪!對於美國海軍最快的一艘戰艦來說,這是莫大的恥辱。憤怒的情緒在官兵中蔓延。水手們咒罵海怪,海怪卻對此不屑一顧。法拉格特艦長這會兒不光是捻他的鬍鬚了,而是用牙齒在嚼鬍鬚。

  輪機長再次被叫到艦長的跟前。

  「馬力開足了沒有?」艦長問道。

  「是的,先生。」輪機長回答。

  「進氣閥滿負荷了?」

  「六個半大氣壓。」

  「將負荷增加到十個大氣壓。」

  這純粹是一道美國式的命令!恐怕在密西西比河上想甩開對手的船隻都不會這樣做!

  「龔賽伊,」我對站在我身旁的忠實僕人說,「你是不是明白,我們的船可能會爆炸?」

  「先生,高見!」龔賽伊答道。

  我認為,有這種可能,不過倒也並非不樂意冒這個險。

  進氣閥已經處於滿負荷狀態;爐堂里加滿了煤炭;鼓風機把爐堂里的煤炭吹得直冒火焰。林肯號又加快了速度。桅杆一直顫動到底座,煙囪太細,滾滾的濃煙勉強擠出來。

  測速儀又一次被扔進了海里。

  「多少,舵手?」法拉格特艦長問道。

  「19.3海里,先生。」

  「把爐火燒到最旺!」

  輪機長聽從了命令。氣壓表顯示已達到十個大氣壓。可是,那條鯨魚似乎也加大了馬力,因為它改用19.3海里的時速前進,居然毫無難色。

  多麼驚心動魄的追逐!我無法描繪我的感情,我從頭到腳都在顫抖。尼德·蘭手握鯨叉,堅守著崗位。有好幾次,這條鯨讓我們靠近它。

  「我們追上了!我們追上了!」加拿大人高聲大叫。

  然而,每當他準備投鯨叉時,鯨魚總是迅速躲開了,我估計,它的速度不低於30海里。而且,在我們以最大的速度行進時,這條鯨魚居然還圍著我們轉了一圈,戲弄我們!船上的人都被氣得大叫起來!

  直到中午,我們還和早上八點時一樣,沒有絲毫進展。

  法拉格特艦長決定採用一些更直接的方式。

  「哼!」他說,「這傢伙比我們林肯號跑得快!那麼好吧!我們來看看它能不能甩開炮彈。水手長,叫炮手們到船頭集合。」

  前甲板的大炮立即裝上了炮彈,並且瞄準了海怪。炮聲隆隆,可是,炮彈卻從鯨魚上方數英尺處飛了過去,落到半海里以外的海里。

  「換一名好炮手來!」艦長命令道,「誰能擊中這隻惡魔,賞500美金!」

  一個鬍子灰白的老炮手——他的神情迄今仍浮現在我眼前——目光鎮靜,神態從容,走近大炮,調整炮位,瞄了許久。轟隆一聲巨響,全體官兵齊聲歡呼,炮彈擊中了目標,打在了那傢伙身上。但奇怪的是,炮彈在海怪圓溜溜的身上擦了一下,掉進了兩海里以外的海里。

  「怪了!」老炮手大怒。「這無賴身上披著六英寸厚的鐵甲!」

  「該死的!」法拉格特艦長詛咒道。

  追逐重新開始了。法拉格特艦長俯身對我說:

  「我要一追到底,追到我們的驅逐艦爆炸為止!」

  「應該這樣,您說的對!」我回答說。

  大家只能希望這個動物會耗盡力氣,它總不可能像蒸汽機一樣不知疲勞吧。不過,事與願違,海怪沒有絲毫疲憊的樣子。

  不過,林肯號艦應該受到稱道,它不知疲倦地堅持戰鬥。根據我的估計,林肯號在倒霉的十一月六日的白晝里行駛的路程不下500公里!可是,夜幕重又降臨,暮色籠罩著波濤洶湧的洋面。

  這時,我以為我們的冒險就此結束了,我們將永遠見不到這隻海怪了。可是,我錯了。

  晚上十時五十分,電光重又出現在我們前面三海里的洋面上,而且與昨天夜裡出現的電光一樣純淨、一樣強烈。

  獨角鯨像在那兒一動不動。也許,它白天跑累了,現在睡著了,任憑海浪拍打自己?機會來了!法拉格特艦長決定利用這次機會。

  他下達了命令。林肯號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向前行進,以免將對手吵醒。在洋面上碰到熟睡的鯨魚,成功地襲擊它們,這種事並不少見。尼德·蘭就曾不止一次擒獲熟睡的鯨魚。於是,這位加拿大人又回到艏斜桅支索上守候著。

  我們的驅逐艦悄然無聲地靠近那隻動物,在距離它兩錨鏈遠的地方關了機,憑著慣性滑行。艦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甲板上一片寂靜,我們距離熾熱的光源不到100英尺,亮光越來越強烈,令我們睜不開眼睛。

  這時,我倚在艏樓的護欄上,看見尼德在我下面,一手抓著桅繩,另一手揮動著那柄令人生畏的鯨叉。他距離那頭一動不動的動物還不到20英尺。

  突然,他猛地舉起胳膊,將鯨叉擲了出去。只聽到「哐當」一聲,魚叉好像擊中什麼堅硬的東西。

  電光忽然熄滅了,兩道巨大的水柱同時衝到林肯號的甲板上,像瀑布似的從船頭沖向船尾,衝倒了所有的人,沖斷了所有桅繩。

  接著,發生了可怕的撞擊,我沒來得及抓住什麼,就被猛地扔出護欄,掉進了大海。

  注釋

  [1]托阿茲;法國舊時的長度單位「toise」一詞的音譯,合1.949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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