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自古良臣者,忠君之事,解君之憂。」

  一道清泠的嗓音自忽門邊響起,梅長生姍姍入內,「既言衷心,暗室非議,非吾儕君子所為吧。」

  一語定住喧囂。

  室中人驟然一靜,看見門扇旁那道容止清舉的身影,眾人互視幾眼,紛紛立起身。

  梅長生解下長披,神色優容地環視雅廂一周,除了二叔沒來,人都齊全了。

  他走到輩份最高的六叔爺面前,矜然頷首:「長生來晚了,請六叔爺上座,長生為您老人家斟酒賠罪。」

  他這一躬身,腰間的梅花篆字牌與佩玉相撞,璫然清鳴。

  六叔爺矍鑠的目光鎖定那枚家主牌,瞳孔縮了縮,一瞬後捻須呵呵道:

  「長生是奉旨欽差,咱們公歸公私歸私,自然當由你坐主位。」

  梅長生淡笑,沒多推辭,卻之不恭。

  一大桌人落了座,先前口水仗打得熱鬧,這會兒都暗中打量著這位嫡長孫的臉色。

  他不開口,無人敢先開口。

  上京歷練幾年,此子身上的溫文氣被一種沉鎮幹練的氣度代替,仿佛和從前大不相同了。

  坐在梅長生正對面的梅柳山,正因為和楊青昭合謀欲把堂兄拉下水的那檔子事,心虛不已,冷不丁見對面的正主撩起眼皮乜他,後脊樑直發緊。

  所幸下一刻,梅長生便哂然移開目光,手指夾著象牙箸敲了下杯沿。

  「上菜吧,先用飯,餘事之後再談。」儼然當家人的口吻。

  在座泰半年長者,無人因他年輕,便敢忽視他話里的分量,不唯因為那面家主牌,還有梅長生舉手投足間帶出的上位者才有的矜貴之風。

  大家心知肚明,鶴哥兒領的這件皇差,是在為他入內閣做準備。

  若真從此平步青雲,那麼廣陵梅氏,也許便會出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宰相。

  所以他們口頭抱怨歸抱怨,一面是尚沒影兒的家族聲譽,一面是眼下可見的實得利益,這筆帳到底如何算才合宜,眾人不由將視線轉向三房掌事梅穆平身上。

  畢竟梅家的絲織產業,多年來一直都由他掌管。

  梅穆平清了清嗓音,終於不負眾望,開口道出第一句話:

  「大侄兒你這趟回來的目的,三叔聽聞了。三叔便直說了吧,想收購梅家的坊車,可以,抬舉臨安元氏、蘇州甄氏,也可以。

  「不過,你看好的那等寒門小族,能否支得起這麼大的攤子,卻在兩說,到時看走了眼,可別怪三叔自掃門前雪了。」

  席間靜下來,梅長生面色如常道:「三叔的意思,我明白了。無非是想表面遵旨,實則站干岸下絆子,等桑絲新政在兩家手裡出了岔子,推行不下去,再出面接過爛攤子,讓天子知道江南織造便是離不得梅家。」

  他停了一許,轉動漆黑的眸子:「不肯放權是不是?」

  市井小販賣只羊,還知道攏在袖子裡比劃還價呢,這話也說得太白了。

  當侄兒的,是一點臉皮也沒給老叔留。

  梅穆平原本準備了滿腹的家道孝道,專門針對梅鶴庭的性情對症下藥的,沒想到他半點糊塗也不裝,說話像磨刀,面子裡子全給他一刀切了。

  長輩小輩都在座看著,梅穆平面子上過不去,「啪」地把筷子一撂。

  全桌人的臉色也都不好看,慢慢都放下杯箸,嗟嘆不語。

  「爹,您別動氣……」梅柳山連忙打圓場,小心笑著朝堂兄看一眼,「大哥不是這意思,是吧?」

  梅長生不緊不慢地夾了片糖醋藕片放進嘴裡,細嚼慢咽,心情好了幾分。

  「的確,我是梅家人,不能不為自家考慮。三叔若同意我的方案,可轉告林州牧,陛下的意思,哪怕我這回查出了江南道往年稅冊上的虧空,既往不咎,亦不追補,只看以後的政績。」

  他漫淡抬起眼皮,「倘若揚州大力支持新政,林州牧,也未嘗不可兼任揚州織造。」

  這張餅畫得委實誘人,當地官吏為何怕改稻為桑,怕的便是朝廷在各州設立織造局,派不管官不管民卻偏偏有監督官場之權的親信下來。

  而若揚州州長能兼任織造,那麼揚州頭頂的這片天,過去如何,將來還可以如何。

  好一招釜底抽薪,梅穆平幾乎能想到,林顧遠那個官迷得知這個甜頭,十有八/九會反過頭來勸說他趕緊答應。

  可為官求權,經商求的卻是利,別和他扯什麼江南世族百年家聲,沒有銀錢運轉,如何支撐起這麼大的家業?

  梅穆平沉聲道:「這便是沒得談了?」

  「此為陛下御旨。」

  梅長生聲音清徐,自有胸有成竹的氣度,「三叔,您現在如何和我掰都無妨,只是別太過了,傳入宸聰,讓陛下誤會梅家有不臣之人……」

  他注視他,幽幽一笑,「不大好。」

  梅穆平當場運了一腦門子氣,拍案低喝:「梅長生,好好,你如今成了天子近臣,這麼盆污水說扣便扣到我頭上!我知道,你心裡還記恨我當年不留神害得大嫂……」

  梅長生聽得這句話,目光剎那寒涼。

  他將龍泉窯的酒杯往桌上一頓,聲如金玉。

  卻是轉頭看向一直沒嘖聲的六叔爺,改換話鋒:「來前家父命長生向叔爺帶好,問您老,風雨天您的腿腳還疼不疼了?」

  六叔爺聞言,那條需依拐而行的傷腿反射性一個哆嗦。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