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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那些孟浪亂夢惱人時,它偏偏不期而至,可當他需要這夢境助他一臂之力,卻又成了留不住的鴻泥雪爪,不肯遂他的願。

  他心裡明知,言淮與宣明珠之間不會發生什麼,說到底,法染也好,他也好,都比不過這個少年對宣明珠乾乾淨淨的情意。

  自從看出法染的真面目,梅長生便不懼他任何的陰謀詭計。唯獨言淮這份坦蕩誠摯的心胸,令梅長生輾轉反側。

  相比對方的光風霽月,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如此卑鄙。

  可老天連卑鄙的機會,都不肯給他。

  梅長生慢慢坐起,喚進人,梅府的下人無聲而入,將少爺屋裡地心放置的那隻小炭鼎熄滅抬出。

  他沉鬱地搓了幾下冰涼的指尖,下床盥漱冠衣,靠在窗下的書案邊,例行公事喝下一碗老參湯。

  撂下了碗,姜瑾敲門入內:「公子,三老爺身邊的袁管事問公子今日有何安排,這會兒在二門外等著答覆。」

  「這是拿我當兔子逮呢,生怕晚一點就跑了。三叔做了多年絲商,修得好一身無利不起早的本事。」

  稀薄曦光下,梅長生一開口,身上那股郁沉之氣破然一散,取而代之的是鋒峻的目光,薄唇輕挑,「一日也不容我安生啊。」

  「行,就今日吧,由我設宴請長輩。你去告訴袁獬,地方我定,只會本宗人,閒雜人等一律別往我的飯桌上領。」

  「是。」姜瑾應聲而退。

  梅長生過正房向父母請安時,又恢復了安順的眉眼。回到家裡,晨省昏定的規矩他一應是恪守的。

  知父親不理俗務,他便只是將設宴請客的事隨意提了一嘴。

  梅父無他話,信手解下一枚老烏木梅花篆字腰牌,撂在他手裡。

  梅長生目光生變。

  那是梅氏家主的令牌。

  想當初,梅老爺子生了三個兒子,三房性情各不相同。梅長生的父親是長子,是個萬事不管的散仙脾氣,當年他推辭家主位,有意將家業讓給才幹出眾的二弟打理,然而老爺子偏心,說什麼也要把梅花牌傳在嫡長子手中,才能安心閉眼。

  梅父也便收下,不過仍將梅氏學政交由老二梅穆雲打理,將梅家的各大商鋪田產,分派給老三梅穆平與堂兄族弟等料理,他自己成了甩手的掌柜。

  人前不交友應酬,後院不養女人,連讀書人普遍對文玩古籍的愛好也有限,最大的癖好卻是養生,從年輕時起,便鎮日端著個小紫砂壺溜溜達達。

  三餐應時,六欲不動,要不是有妻有兒,準保有人以為他要修成個和尚道士。

  現在梅父將那面代表梅氏家主地位的令牌,給了梅長生。

  「父親……」

  梅父挽著袖管,隨意擺擺手,「我只兩點要求,第一,別讓梅家敗在你手裡。第二,別作大晉的佞臣。」

  這話很重,而且突兀,任誰也不會把江左第一公子與「奸佞」二字聯繫起來,不過這世上有句話,叫知子莫若父。

  梅長生心尖狠蹦了一下子,抬眼,對上父親淡然卻洞明的眼神。

  他緩息幾許,揖手領命:「兒子必不負父親所期。」

  梅父淡淡嗯一聲,「你也不敢。我將話撂在這裡,真做出有違家聲的事,斷你的腿。去吧。」

  梅長生低頭退出門外後,長長吐了一口氣。

  宴席定在醉白樓。

  梅長生在阜州赴了回鴻門,這一次,他自己做這個東道。

  邀請之人有二叔梅穆雲、三叔梅穆平,二叔無子,膝下有一女梅眉山,聽說去了樊良湖泛舟采菱,他回家後還未碰著面。三叔有三子,催山欹山柳山,都幫著三叔分管產業,梅長生一併請了,其餘便是老一輩掌話事權的族老叔爺。

  時值正午,客皆到了,請客的人卻遲遲未至。

  醉白樓雅致,那間四季春雕屏豎立的雅廂中掛有一副壁聯:閒時風月為常主,此心到處是悠然。一個穿鐵鏽地杭綢夾衫的老人連連敲著拐杖,看樣子一點也悠然不起來,含混著一把沙啞的嗓子問:

  「鶴伢兒怎麼還沒到啊?尚未登閣拜相,眼裡便沒老輩兒人了嗎?」

  「六叔爺哪兒的話呀。」

  一個容貌俊秀的伶俐後生矮身給老爺子奉茶,賠笑接口:

  「想是大哥被事絆住了,他是奉旨欽差,難免事多,大哥是最孝悌的人,豈會成心晾著在座各位叔伯祖。」

  另一個生得豹眼闊唇,身穿湖藍地文士衫的堂叔爺冷哼一聲:

  「三伢兒,你正經的大哥在那裡坐著呢,就說催山當初為揚州生絲找出路,一趟趟船行湖益打開了局面,你們三房,為我們梅家掙得多大的利益,咱們這些沒入土的老傢伙,心裡可都有一本帳。

  「再說他梅鶴庭,從小用的文房,身上的一絲一縷,哪樣不是受了家族的益,當了幾年京官,便不知自己姓什麼了!」

  他是個暴躁脾氣,被點名的梅催山轉頭看了老神在在的父親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謙遜之餘,不免安撫堂祖稍安勿躁。

  然而天子要對梅家下手,本就是個按下葫蘆浮起瓢的事端,關乎切身利益,有幾人能像成日家捏個小紫砂壺不干正事的梅老大那樣淡定,紛紛附和起來:

  「是啊,梅家世代忠良,一心為國,為何還要打壓梅氏?」

  「揚州繳的租庸調哪一年不是江南道里的大頭?再要削整,豈非寒了黎元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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