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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闆要錢,無賴霍然變色,指著肩上鼓囊囊的褡褳說,「你瞧不起誰?某自有銀子,卻不能叫你侮辱了去!」

  說著一扯兜褳,拋入與酒館相臨的白魚河,瞬間汩沒下去,坐地大哭,道這家掌柜坑他的錢!

  余小七駕著馬車過路,說寸也寸,正好遇上這麼一攤事。土路攏共就這麼寬,兩人在路當間一拉扯,車就過不去。

  余小七掛著車裡昏迷不醒的公子,不耐煩地甩了幾下馬鞭喝斥,那二人公說公不理婆說婆有理,哪個理他?

  「某褡褳里有二十兩足銀子,如今餵了魚,都因你這黑店家一句話頂塞的,你快快賠錢!」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若不是早知道兜里沒銀子,會捨得白白丟進河裡去?」

  姜瑾在車廂里守著公子滾燙的一副身子,藥餵不進去,正自急躁,聽到外頭還吵嚷,心頭頓時大怒,就想出去一人一腳通通踢進河裡餵魚。

  忽然,一隻手扯住他的袖子。

  姜瑾大喜過望地回頭,梅長生睜開眼睫,如張開兩口漆黑的深淵。

  借力緩緩坐了起來。

  「公子別動,您的傷口才縫好不久,身上還發著熱……」

  梅長生唇角乾澀,緩緩轉動木黑的眼珠,夢中的瘋癲,在那張冷寂如霜的臉上已尋不出一絲一毫痕跡。他問,「我睡了多久。」

  聲音嘎啞,像摔碎的破瓮片。

  姜瑾告訴他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

  梅長生不再言語,捂著胸口,安靜側耳,仿佛對車簾外的當地人吵架很感興趣。聽了一陣,稚子學舌般重複:

  「放你娘的,狗臭屁,若不是早知道兜里沒銀子……」

  姜瑾寒毛倒豎,「公子爺,您嘀咕什麼呢?」

  他目光發怵地盯守著公子,從前只聽說過磕腦袋將人磕傻的,難道這剜心,也能刺激的人精神有異不成?還是公子燒糊塗了,沒反應過來自己是誰呢。

  卻聽梅長生驀道:「掉頭,回京,我有一事確認。」

  當時他看見法染倒藥,滿心都是挫敗與痛恨,感情用事的腦子卻忽略了一點——

  他為何要倒藥?

  從法染當時的行徑看,他應當一早便發覺了他的存在,那個刺激他心的場面,亦是他故意為之。

  法染通藥理,蘸指嘗過藥,便該知道那不是周太醫的方。法染是個聰明人,即使一時不保准,但哪怕為了治好宣明珠的萬分之一的可能,怎麼會不經思索,輕易倒掉。

  他親口說的血枯症無藥可醫。

  他對自己的判斷,就那樣自信麼。

  前路上,酒館老闆還在大著嗓門掰扯:「我就認定他娘的一件事,你若不是事先知道你布褡里沒錢,怎麼會捨得白白丟到河裡!」

  是啊。

  若不是早知道這藥治不了宣明珠的病,法染怎會捨得,白白倒在花土裡。

  第56章 誤診

  人生一場大夢,世事幾度秋涼。

  據說人在大限將至時,此生所有過往都會如白駒過隙在腦海中上演一遍,雲煙散去了,這塵緣也便了了。

  ——我難道離死不遠了?

  這是宣明珠從夢裡掙醒後的第一個念頭。

  她披散著緞子般的長髮怔坐紗帳中,露出玲瓏的腕子與膩白的頸,被月華綾子褻衫一堆襯,更似一捧精靈雪。只不過這人此時非但不靈,還有點呆。

  那夢,那荒唐的夢,有多麼逼真生色,只有她自己知道。

  荒山,雨夜,花藤老樹,還有一個……放浪子,幾乎要趕上寶鴉那些誌異故事的場景了。

  宣明珠萬分不解地抬手搓揉唇瓣,又在口中卷卷香舌,自己都不知自己在確認什麼,忽然呸地一聲:「敢是他要死了吧!」

  哪怕是個夢,宣明珠也怪罪那人的輕浮浪蕩。這一聲引來了罩間外值守的迎宵,近前鉤簾探看,不由微愣。

  「殿下的臉這樣紅。」

  宣明珠聽見,叫她取來手持鳳鈕鏡一照,果不其然,鏡中女子雙蛾眉新黛如洗,腮似桃花,那雙鳳目更如水沁含泉一般。

  大長公主當場倒摁鏡面,眉也豎了,臉也青了,氣得哼哼道:

  「前兒崔嬤嬤想在我屋裡做場薩滿,我當時不信這個,給回了,可見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了。」

  在自己的夢裡動彈不了身子,任由外來客上下其手無法無天的,可不是見了鬼麼!

  她不是矯情自欺的人,若果真心裡放不下梅鶴庭,也就不裝那正經人了。可她自問,心裡早如明鏡台,別說他,就是一粒兒塵這會子也落不上去。

  今日卻無緣無故的夢到了他,還有山有水有樹林的,豈不是咄咄怪事?

  迎宵不知公主因何事如此氣憤,也不多嘴,但領命行事。

  轉身時,宣明珠忽又叫住她。

  她咬了咬唇,擁被沉吟問道,「五年前的事好查嗎?」

  迎宵一忖點頭,「殿下欲查何事?」

  宣明珠蹙眉回想夢中梅鶴庭洞開流血的胸口,她知道,那裡有一道並非虛幻的傷疤。

  上回在行宮,她用一局棋作二人間的收官,對於舊事便都撂開了手。

  本以為心安理得,此番卻又莫名夢見他受傷的場景……

  糾結片刻,擱在心裡到底有個疙瘩,宣明珠於是攏唇在迎宵耳邊吩咐了幾句。

  *

  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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