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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情倒很矜持,起初不肯叫人,被百般逗弄不過,忍無可忍道:「舅舅好壞!」

  尋常人家的孩子,這時不哭也該皺著小臉找娘親了,可她不,濃眉大眼一努,頗有厲害架勢。

  「像你母親。」

  圈禁日久,終日與枯鍾謫佛相為伍,宣燾早忘了開心是什麼滋味。此時看著小娃兒那對清秀的眉眼,對比著看了看宣明珠,大笑道:

  「寶鴉,寶鴉,真不知你爹的學問用到哪兒去了,非取這麼個古怪名字。」

  嗬喲?寶鴉看在他是長輩的份兒上,才賞個面子,居然還挑剔起她的名字來了!

  正要抗議,又聽抱著她的便宜舅舅續道,「還不如我給你起的。」

  「舅舅也給我取過名字?」小姑娘好奇起來,「是什麼?」

  「寶鴉。」宣明珠忽然打斷,「好了,你跟著迎宵去寺外等娘。」

  與宣燾積年不見,她還是有話想單獨與昔日的四哥說的。

  沒等寶鴉應聲,宣燾笑眯眯接口,「就是『葩珍』,好不好聽?」

  小姑娘的世界靜止了。

  趴……什麼玩意兒?

  「哪,哪個葩?」她強撐著最後一點希冀問。

  「當然是奇葩異寶的葩,如何?你娘是明珠,生的女兒為葩寶,可不比什麼寶鴉氣派多了?」

  「四哥!」宣明珠眼見閨女哇呀哇呀扭動著身子要下來,終於道了一聲。

  她將寶鴉接過,看著那張氣紅的小臉,哭笑不得地幫她順著額前的劉海,交到迎宵手上。

  待人走遠,轉頭哼道:「欺負小孩好玩嗎?」

  「哪能。」宣燾溫煦地看著她,「我喜歡這孩子啊。」

  「來,讓四哥好生瞧瞧你。」

  宣明珠不言語了,同樣以目光細摹兄長的五官面廓。

  時光的刻刀在大晉宣氏一族身上仿佛沒法子做為,該俊美的依舊俊美,該韶艷的依舊韶艷。

  只是有人骨子裡消磨了幾段風流。

  有人眉心間泯滅了幾分恣肆。

  逝者如斯夫。

  二人並立在無字碑前,久久無言。

  *

  五年前,晉明皇帝壽終彌留之際,榮親王宣燾借至隆安寺為父皇祈福之名,在寺中聯絡黨羽,商討奪嫡大計。

  太子宣烈亦非蠢愚之輩,決定先下手為強,在隆安寺中埋伏了人手,欲除去這個生有反骨的皇弟。

  成王敗寇,是九死一生。雙方都沒打算留餘地,只是沒想到中途出了個岔頭。

  昭樂公主。

  那一日也來了這裡。

  宣明珠當時並不知曉任何一方的謀劃,只是那日探望過父皇從宮裡出來,心緒莫名不安,自侍疾的黃門侍郎口中得知榮親王入寺祈福,便順路拐了來。

  正逢兩位至親兄長,一場你死我活的刀兵相接。

  殺紅眼的死士在一片混亂中只知效命,認不清什麼公主丫鬟的,哪怕她身邊有暗衛極力保護,還是受到了衝撞。

  宣燾臨時心軟,回頭護了她。

  就是那個回頭,成了一世的敗寇。

  跌在浮屠塔旁的宣明珠當下便見了紅。初時以為是月信,等挪到禪房,召了醫才知,她當時已有兩個月的身孕。

  是她與梅鶴庭成親近三載,望眼欲穿盼來的孩子。

  御醫說這一衝撞非同小可,這一胎恐怕保不住。

  太子愧悔難當,連砧板上的皇弟也顧不上處置,亟令太醫想法子。太醫便為長公主開出固胎的調養方,盡了人事,至於有無子嗣緣,便全看天意了。

  後來是隆安寺的住持無相大師得知此事,親自掐算風水,在伏虎閣立下一塊無字祈福碑。

  宣明珠的胎相果然便安穩下來。

  「你那駙馬還不知此事嗎?」

  宣燾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哪怕至今,他仍覺不可思議。「他那時不是已入了大理寺麼,朝廷的俸祿何時這樣好拿了。

  「昭樂啊昭樂,四哥想不通,你到底圖個什麼?」

  他在此地消息閉塞,對外界種種一概不知,自然也不知昭樂已經與梅鶴庭一拍兩散。

  宣明珠目光澹澹,再無當年在此地害怕失去孩兒的驚怖難安,淡然道,「自家事自家了,同他說個什麼。」

  如今她心中無苦無怨,來此,也並不為向誰訴苦。

  是那日無端發了一夢,夢見與崔嬤嬤西窗閒話,提起了這樁往事,這才備下紙錢過來燒化,不過求個心安。

  她自來不信這個,一生唯二破例,一次是為母親,一次是為女兒。上一回求不到正果,這一回,她只求寶鴉平安。

  無字碑為何不立文字?因無字,方有無窮後福。

  「四哥。」她輕道一聲,「往後我就不來了。」

  她自知時日無多,死以後,皇帝未必還能容得下宣燾的性命。

  身後之事,心有餘卻顧不得,不敢多想,只能隨之去了。

  綠衫廣袖的英俊男子半分傷感皆無,隨意點頭,「不來就不來吧,又不是什麼好來處。今兒得葩珍叫我一聲舅舅,這輩子足了。」

  話盡。宣明珠攤開掌,變戲法似的露出兩顆小玻璃彈珠。

  將兒時的玩藝交到他手上,轉身離去。

  「小醋兒。」

  注視她的背景,宣燾忽然喊了一聲,無端的有些不安:「你這些年過得可還舒心?我再說句你不耐煩的話,男人不用慣著,你是長公主,從小到大遷就過誰。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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