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箋紙上墨色新鮮,想來書寫未久,大抵是國師閉關修禪有所心得。

  梅鶴庭無意窺私,掃過的餘光卻被那熟悉的字跡吸引。

  他微愣。

  走去拾謁在手,紙上的字跡,是他這段時日朝夕相伴的,絕不會看錯。

  雖然宣明珠注下眉批是在十幾年前,筆力尚有些稚嫩,但起筆鋒芒與細微處的習慣,都與這張帖上的字如出一轍。

  「不稀奇。」

  他的身後忽響起一道清音,如冰擊玉磬般好聽,「她的字,原是我手把手教的。」

  梅鶴庭指端微微收緊,眼鋒輕側。

  那身披海青佛袍的無塵之人便在木柞檻外,手拈佛印,面含微笑走進。

  墨眉,漆目,雪頸,赤足,純色的黑與白交織在他身上,高華無憂之姿,宛如一尊玄脂玉相間雕成的佛陀肖像。

  最特別的,是他有一雙冰藍色的瞳。

  梅鶴庭轉身與他正面相對,望見那雙異域的瞳孔,心海浮出四個字:妖冶清涼。

  想起來,此人的母妃為胡人,深得晉穆帝寵愛,是晉朝開國以降以胡姬身份冊封皇貴妃的第一人。貴妃之子,則是晉明帝最小的兄弟。

  長公主當年,稱他一聲九皇叔。

  梅鶴庭入京會試那會兒,此人已落髮入寺,所以他往常只從旁人口中耳聞過,說這一對叔侄,感情頗佳。

  不動聲色地收住眼鋒,梅鶴庭以士人禮揖之:「梅長生見過大師。」

  法染回以佛禮,曼婉聲線如同沕潏清澈的泉流:

  「梅駙馬,瓊林當日最年少,聞名許久,緣慳一面。今臨敝舍,不知何以教我?」

  雙方初次見面,梅鶴庭不知他曾教過明珠習字,法染亦不知他已不是駙馬。

  那個久違的稱謂落在耳中,如火燎原。梅鶴庭靜了一靜,才道:「某已非駙馬。」

  法染遲遲哦了一聲,面孔似浮現一絲困惑,出家人的定力又使他隨即釋然。

  「那麼檀越,何所聞而來?」

  梅鶴庭凝視那張貌若宸寧的臉,開門見山,將長公主的狀況與懇祈道出。「——大師當年於長公主有舐犢之情,而今懷慈悲之心,萬請涉塵渡厄,長生不勝感激。」

  當年此人年紀尚輕,又非醫者出身,便有本領參與血枯症的配藥。潛歸空門這些年,醫道精進也未可知。

  哪怕希渺如螢,梅鶴庭也寧可信其有。

  法染聽後沉默良久。

  「血,枯,症。」

  純黑的僧袍襯著那張不染塵埃的玉面,無悲無喜。

  半晌,他垂下一雙藍眸,合掌轉身,「既如此,便叫她過來,我給瞧瞧。」

  姜瑾聽見國師輕描淡寫的語氣,一愣,偏頭看公子一眼,著急道:「國師見諒,長公主如今鳳體違和,恐怕無法……」

  今日公子來到這裡,原是背著公主行事,請法染國師至公主府尚可,長公主看在往日感情上,總不會將人拒之門外,這看病一事便順理成章。

  可若要說動公主殿下降玉趾到佛寺,那便要費一番大週摺了。

  長公主如今連公子的面都不肯一見。

  法染的光足已踏在檻外竹廊上,悠靜的聲音飄來:「若她已無法出門,吾亦無起死回生之法。」

  「好。」

  在那角黑袍即將消失時,梅鶴庭應了他。

  法染的背影在陽光下遠去,梅鶴庭注意到,他光潔的頭頂並無戒點香疤。

  ……

  「——公子,您可覺得那位大師有點,有點讓人不好接近?」

  出了佛寺,姜瑾身上便有些不自在。牽過馬忍不住詢問公子,「他身邊的侍者仿佛……」

  「呼吸勻長,小腿有力,懷武在身,當是昔年親王府中的親衛。」梅鶴庭心中似在思索什麼,隨口言道,「出家後身邊留一個心腹,無可厚非。」

  他明顯的神遊天外,姜瑾見狀便默默閉了嘴。

  *

  當天傍晚,長公主府的門房收到了一張字帖兒。

  那帖上既無拜啟,也無落款,只有一行秀若雲岫的字。一道道呈進去,宣明珠認出那熟悉的字跡,恍如隔世。

  輕念道:「月水無形,我常只寧。不朝天子,豈羨王侯。」*

  「皇叔出關了麼?」她一下子起身,忙又問,「來送帖的是什麼人?」

  迎宵回道:「門房說是個僧衣布鞋的小和尚,問他何話都不答,呈上字帖便合掌走了。」

  「那便是了。」宣明珠面露欣喜,想了想道:「去雛鳳院告訴寶鴉一聲,明兒我帶她出門訪親。」

  第33章 無字碑(二合一)……

  永淳朝的朝制為逢五休沐,這日一早,梅鶴庭出門時,正遇上一個光頭的小廝在二門外啜泣。

  姜瑾在旁對他半訓半哄:「行了,不過剃了你小子的頭髮,又沒傷你一分皮肉,這有什麼好哭的?半年的月錢發了你,還有何不足,說吧,是我力所能及的便替你小子做主了。」

  正說到這裡,二人便見公子行來。那剃髮換裝去公主府送信的小廝忙止住啜咽,「小的替大人辦事,絕無怨尤!」

  只是,只是架不住那八寶和十里笑話他頂上沒毛。

  梅鶴庭肅清地頓住步,聲音卻很平和:「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如此,的確為難你了。姜瑾為他尋一頂義發來,傳令家下,不許以此為玩笑,違者罰扣月錢。」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