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我知道,這是我未來的職業。

  大學畢業後,我在倫敦接受心理治療培訓。在培訓過程中,我繼續去向魯思請教。她依然是那樣支持我,鼓勵我,但也告誡我要用現實的態度面對我選擇的道路。用她的話來說就是「這不是在公園裡散步」。她說得對。與病人在一起,會弄髒我的手——這麼說吧,這項工作毫無舒適可言。

  第一次在一家防範嚴密的心理診療所工作的經歷,我至今記憶猶新。我到了那裡不到幾分鐘,就有一個病人脫下褲子,當著我的面蹲在地上,拉了一攤臭烘烘的大便。其後遇到的一些事情,雖然沒那麼噁心,但是也非常奇葩——混亂的自殺未遂、自傷自殘、毫無節制的歇斯底里與悲傷。所有這些都讓我受不了。不過我每次都能從中學到一些新的應對方法。事情逐漸變得容易了。

  奇怪的是,我居然這麼快就適應了心理診療所這種陌生的新環境。我覺得自己對於瘋狂已經司空見慣——不僅是別人的瘋狂,還有自己的。我認為我們都很瘋狂,只是表現方式不同而已。

  這也是我為什麼——以及怎麼——會與艾麗西亞·貝倫森案件有關的。我是個非常幸運的人,年輕時就有幸接受了成功的干預治療,從心理黑暗的邊緣被拉了回來。然而,在我心中,另一種可能性是永遠存在的:我有可能變瘋——並像艾麗西亞一樣,被囚禁在某個機構里終了一生。若非仁慈的上帝……

  當然,英迪拉·夏爾瑪問我為什麼要成為心理治療師時,我不可能說出其中任何一點。畢竟我面對的是整個面試小組——如果沒有其他原因——我知道這個遊戲該怎麼玩。

  「到了最後,」我說,「我相信,無論初衷如何,是那些訓練使一個人成為一名心理治療師。」

  英迪拉像聖賢似的點點頭說:「是的,很對。千真萬確。」

  面試很成功。英迪拉說,我有在布羅德穆爾工作的經歷,具備一定優勢,說明我可以應付極端的心理創傷。他們當場就給了我那份工作,我欣然接受。

  一個月後,我起程前往格羅夫診療所。

  4

  我頂著1月凜冽的寒風,來到格羅夫診療所。道路兩旁的樹木光禿禿的,就像一具具骷髏骨架。慘白的天空預示著一場大雪即將來臨。

  我站在門口,從口袋裡掏出香菸。我有一個星期沒抽菸了——當時,我暗下決心,一定要把煙戒掉,而且保證這一次說話算話。可是現在我又破戒了。我把煙點上,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惱火。心理治療師通常認為,菸癮是很難戒除的,而一個優秀的心理治療師必須克服這個問題,把煙戒掉。我不想帶著一身煙味走進診療所,就往嘴裡放了一兩片薄荷口香糖,邊吸菸,邊嚼口香糖,兩隻腳還在不停地輪番跳動。

  我渾身發抖——說實話,主要不是因為天冷,而是因為緊張。我心裡一直不踏實。在布洛德穆爾的時候,我的顧問醫師直言不諱地說我正在犯錯誤。他向我暗示,離開那裡就斷送了我本來很有前途的職業生涯。他對格羅夫診療所頗不以為然,對迪奧梅德斯教授更是嗤之以鼻。

  「他是個離經叛道的人物,做過許多與群體治療有關的嘗試——有一段時間曾在福爾克斯供職。20世紀80年代在赫特福德郡辦過替代性治療社區。這種形式的治療社區,尤其是現在,從經濟上是行不通的……」

  他先是欲言又止,然後壓低嗓門說:「我不是嚇唬你,西奧。我聽到一些傳言,說那個地方要被砍掉。可能不出半年,你就會發現自己丟了飯碗……你真的不反悔?」

  我沉默了片刻,但只是出於禮貌。

  「肯定。」我回答說。

  他搖搖頭:「我看這是職業上的自殺。不過既然你決心已定……」

  我沒有跟他說艾麗西亞·貝倫森,也沒有說我希望為她進行治療。我本來可以用他能明白的話進行解釋:通過對她的治療,我可能會寫出一本書或者發表一篇論文什麼的。可是我知道這樣說等於是對牛彈琴;他還是會說我犯了錯誤。也許他說得對。我很快就能找到答案。

  我掐滅手中的煙,抑制住緊張情緒,走了進去。

  格羅夫診療所位於艾奇維爾醫院最老的那個部分。原先那座維多利亞時期的紅磚建築,早就被四周高大的、外形醜陋的附加設施和擴展部分所包圍,相形之下顯得非常矮小。格羅夫診療所位於這片建築群的中心。它的圍牆上安裝了一排鷹眼似的攝像頭,這是唯一能說明裡面的人非常危險的標記。他們對接待處的布置可謂不遺餘力,為的是讓它具有友好的氛圍——裡面放了幾張藍色的長沙發,牆上貼著粗陋且孩子氣的繪畫作品,那是病人的創作。我覺得它不像家防範嚴密的精神病診療所,倒像家幼兒園。

  一個高個子男人來到我身邊,微笑著伸出手,自我介紹說他叫尤里,是診療所的護士長。

  「歡迎你來到格羅夫,」尤里說,「我們沒有歡迎委員會,只有我。」

  尤里約莫有三十七八歲,人長得很帥氣,體形優美,滿頭黑髮,領子沒有遮住的脖子上有蜿蜒的部落文身。他身上除了有股煙味,還有修面後留下的須後水香氣。他說話略帶一些口音,但英語說得非常完美。

  「我是七年前從拉脫維亞過來的,」他說,「當時我一句英語也不會,可是一年後就很流暢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