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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鳴玉死死地拉住韁繩,駕馬而行。
他不能死,他沒死在兗州,也絕對不能死在寧州。
沈鳴玉眼眶泛著血紅,若是有第二人見了怕是都要覺得驚恐,年輕俊逸的公子似是瘋了一般,馬車駕得飛快。
他必須快點回京,要是回京……他死了,或能震動朝中一二分,要是死在外面,大概他下面的人會竊喜空出來一個位置!
車馬聲隆隆而來。
沈鳴玉手心已被勒出道道紅痕,他應該知道刺殺不可能只有一次,或許對面就是將要來的人。
極端的恐懼之下他反而冷靜了下來,這時候棄車離開比留在官道上好得多,他鬆開韁繩,急急下車。
沈鳴玉壓抑著發抖,只覺得地面都在顫。
不,不是錯覺。
他一愣。
他看見了車馬揚起的塵埃。
來殺他的人就算肆無忌憚,也沒必要這樣勞師動眾,他還沒有那個資格。
黑壓壓的車馬奔涌而來。
沈鳴玉幾乎睜不開眼睛,既因為揚起的塵土,也因為閃爍著白光的刀刃。
非戰時,何人敢在官道上帶劍?
不過瞬息,車馬便到眼前。
數百黑甲騎士繞著當中的馬車,將馬車圍得水泄不通。
山路狹窄,車馬並沒有停下的意思,好像是在等他讓路。
不是來殺他的。
沈鳴玉卻沒有鬆口氣,就算他現在不死,也不代表之後不會死。
他並沒有讓開,反而快步跑到路中,長長一揖,高聲道:「求大人救我!」
為首的軍士面帶黑甲不辨神色,他當然看得見沈鳴玉,卻沒有半點停下的意思。
沈鳴玉看著疾馳而來的車馬,下意識閉上眼睛。
「止——」
一陣冷風颳過他的臉。
沈鳴玉睜開眼。
離他最近的馬不到三尺。
一個聲音遠遠地傳來,有點沙啞,像個少年人,「我家大人問,公子是何人,所遇何事,為何求救?」
沈鳴玉微微直腰,一個一個回答道:「在下沈瑜,家中經商,因為得罪了當地豪強而被追殺,在下車夫已被毒死,在下走投無路,還望大人救我。」
半晌無言。
沈鳴玉保持著這個姿勢等著,一動不動。
片刻之後那少年的聲音遠遠地飄過來,「我家大人問,想讓他如何救你?」
沈鳴玉道:「不知大人可要出寧州,能否帶在下一程?」
少年這次回的很快,道:「我家大人請公子過來。」
馬蹄聲齊整,軍士一分為二,為他讓出條路來,像是烏黑的潮水,頃刻間褪去。
沈鳴玉暗嘆這支護衛令行禁止,魏帥之軍軍紀或也不能出其右。
頭頂白光不住閃爍,沈鳴玉走的雖然不安穩,但好歹還算平穩,沒有嚇得腳步踉蹌,不過百步,沈鳴玉卻覺得自己走了百年。
他緩緩掀開車簾。
薰香撲面而來。
透過層層薰香,沈鳴玉沒看見中州叫得上名字的皇族貴胄,只一極年輕的男人,年輕得幾乎與這張揚排場不符。
他面色蒼白,神情卻自然,此刻正捧著一本書看,拿書的手指瘦長且白,毫無人色,幾乎像是五把銳利的刀子排在一起。
馬車內的香氣棠梨似的甜美,和馬車中靜靜看書的男人顯得格格不入。
沈鳴玉雖不知道對方是誰,卻也覺得這樣冷得像冰,硬得像鐵一樣的男人實在不應當披著件軟綿綿的織錦袍子,坐在仿佛能熏透人骨頭的暖香里。
香氣太甚,他卻也不願意在這個不知身份的人面前失禮,只是沈大人從小聞到這樣的味道就覺得身上不適,便無意地皺了皺鼻子。
「放肆。」又是那少年人的聲音。
他面前的男人只是垂眸看書,密密匝匝的睫毛微微顫著,聞言輕聲道:「小雪。」
沈鳴玉悚然,才知道到馬車中還有另外一人,他動作極小地環顧,卻不見人影。
男人也不抬頭,「從弟年幼,嬌生慣養不知禮數,還請這位公子不要見怪。」
沈鳴玉低頭,眼中的探究一閃而過,道:「哪裡,大人肯收留在下,於在下而言,已是天大恩情,再者,方才是在下失禮,」他朝虛空拱手,「在下才該請兩位見諒。」
那少年輕輕哼了聲,聲音仿佛不在,也仿佛無處不在。
男人翻過一頁,才又道:「小雪。」
名為小雪的少年低聲辯解道:「他剛才一直看著兄長。」少年語調有些低,似乎很是委屈。
沈鳴玉原本驚懼交加的心情隨著少年這話竟放鬆了下來,他忍不住想:多看了一眼就要訓斥,眼前的明明是個年輕男人,怎麼扈從侍候得宛如閨閣女子?
男人擺擺手,示意他別說了。
沈鳴玉坐在馬車一角,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一點都不占地方。
若是能倚靠著這個男人成功離開寧州那固然好,若是不能……那少年好像武功高強,男人又有眾多侍衛保護,他一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絕沒有可能從男人的手中逃出生天。
只不過男人半點說話的打算都無,他專心看書,連眼眸都不曾抬一下,令沈鳴玉都忍不住好奇,這書中到底有黃金萬兩,亦或者如花美眷。
男人並沒有和他說話的打算,或因為馬車內暖意融融的薰香,或因…為男人近乎於寡淡的表現,他原本砰砰狂跳的心緩緩地平靜下來,沈鳴玉百般無聊,忍不住打量起書案前的男人,當然,因為方才那少年的言詞,他看得動作也是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