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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蘊更加吃驚:「爹何出此言?」

  「朝野上下,背地裡都叫我『稀泥閣老』,嫌我只會勸架、和稀泥,難道我不知道麼?我當然知道,可我仍是要明哲保身。」

  「楊首輔不愛爭風頭,不也是明哲保身?」

  「不一樣,楊亭遇事優柔寡斷,容易被強勢者影響。他天性溫和,總希望身邊人人都好、所有人的利益都能顧全,可朝堂如戰場,爭利如博弈,哪裡來的人人都好?他這不叫明哲保身,叫忠厚天真。這種人不適合當官,哪怕身居高位,也坐不了多久。」

  「爹的意思是,將來的內閣……會是蘇閣老一人獨大?」

  「他已經一人獨大了!若是再讓他當上首輔,莫說還有沒有其他輔臣說話的份,只怕連『內閣』都保不住!」

  謝蘊震驚:「難道還會重設中書省,恢復宰相制?這可是太祖皇帝親自下令撤除的!」

  「這可不好說,照目前皇上對他的寵信程度……皇上年方十七,將來幾十年的事,誰能說得准,會有怎樣的風雲變幻?」

  「那么爹是想……」

  謝時燕盯著床前地板上的碎碗與藥漬,語氣慢而重:「你爹我今年五旬有餘,還能有幾年活頭?我不像焦陽、王千禾兩人,沒想在有生之年爭什麼首輔之位,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個位子被一個黃口小兒搶走!

  「爹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是兩榜進士、翰林院出身,完全有資格入閣。爹要為你鋪路,把你送上內閣首輔之位,這第一步,就是內閣的最後一個空位——東閣大學士!」

  謝蘊雙眼含淚,感動道:「爹!」

  謝時燕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爹知道這很難,也知道讓你去獨自面對蘇十二,幾乎不可能有勝算。所以爹要為你做一件事,就是將蘇晏排擠出內閣。」

  「爹方才也說了,蘇閣老極得聖寵,怕是不好撼動。」

  「所以才要聯手一切可聯手的力量。閣臣中,楊亭因著天性與李乘風的關係,估計關鍵時刻還是會支持蘇晏;於徹之乃是性情中人,蘇晏提拔了戚敬塘作為他提督軍務的副手,他暫時是不滿的,但不至於因為這點事就生隙;汪春年我試探過,此人不善言辭、心思深,看著不起眼,卻未必沒有野心。也就是說,於徹之與汪春年,都有望成為我聯手的對象。

  「其他朝臣,六部中的吏部與工部官員大多支持他,將來吏部尚書的位置,怕也是他的;戶部與禮部反應較為冷淡,禮部尚書嚴興雖因遺詔之事與他同盟過,但看不慣他不循正道的做派;而兵部、刑部相對中立。

  「言官們,尤其是都察院的御史們,對他的評價兩極分化,既有狂熱的擁躉,亦有一心盯著他的破綻的挑刺者。端的就看將來誰坐上左都御史的位置,倘若是楚丘,都察院恐也將成為他的後院。」

  跪門案後,原左都御史因參與聯名請求易儲而遭罷免,如今這個位置還空著,暫時由右都御史兼任。而蘇晏因為調查白紙坊爆炸案結交到的好友楚丘,算是年輕御史中頗有聲譽的一位,晉升有望。

  「至於五寺,除了大理寺還有點權力,其他不值一提。大理寺卿關畔也是個明哲保身的,又曾做過蘇晏的上官,想是總會留點香火情。」

  謝蘊聽完父親的分析,驚覺蘇晏為官才三四年,竟在朝中經營出了相當可觀的勢力,將來這大銘朝堂還不得是他的天下?

  「爹,這條路太難了,要不你還是別走了……」

  謝時燕笑起來,把手放在兒子肩膀上:「你以為你爹要去做什麼,披掛上陣打仗?孩子,你要明白一件事——在朝堂上,盟友與敵手往往看起來並沒有分別。你以為爹會對蘇晏橫眉怒目,事事找茬麼?不會的,爹會笑眯眯地與他共事,繼續當個『稀泥閣老』,然後暗中經營,在關鍵時刻,從背後往他要害處狠狠捅上一刀。」

  謝蘊若有所悟。他說道:「爹,我忽然想起一件與蘇晏有關的小事,不知值不值得一提。」

  「當然要提,你以為的小事,也許當下真是件小事,可放在將來的某個時刻,或許就成了大事。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就是這個道理。」謝時燕道。

  謝蘊點點頭,說:「蘇晏與故交崔錦屏之間似乎起了嫌隙。前幾日兒子在散朝時,看見蘇晏去找崔錦屏說話,而崔錦屏甩了他的臉子扭頭就走。崔錦屏想加入妖書案的調查,但皇上不允准,他會不會認為這是蘇晏在從中作梗,不肯給他展示才華的機會?」

  謝時燕琢磨片刻,也想起了一件事:「崔錦屏身為區區五品通政司參議,在去年的易儲之爭中,蹦躂得比他的主官還要賣力。他是太子那邊的,按理說太子登基後,應當論功行賞,可是年初擢升的這一批官員中,卻沒有他的名字。這是什麼原因?」

  謝蘊知道父親在考他,思索後答:「要麼是他根本不入皇上的眼;要麼是蘇晏不希望他出頭。」

  謝時燕拈鬚而笑:「同科狀元與二甲,金榜一上一下,入了朝堂這上下卻顛倒了過來,微妙得很吶。回頭想想,同科的榜眼與探花,等於都間接毀在了蘇晏手上,狀元又焉能逃過?」

  謝蘊也笑起來:「兒子知道了。這個崔錦屏,日後也許能派上用場。」

  謝時燕道:「拿紙筆來,爹要親自寫一份舉薦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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