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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仍然不愛笑,不愛說話,雙眼是碧澄而冰冷的湖。但他會幫著逃離丈夫毒打的婦人阻攔夫家的追兵;會拎起惡作劇的熊孩子掛在樹梢上,等他們哇哇大哭著認錯時再救下來;會用準備買肉的銅板,去買賣花少女籃子裡打蔫的最後一束杏花。

  不知不覺間,他的目光中沒有了劍走偏鋒的煞氣,雙手已聞不到殘留的血腥味。

  他被迫出手的次數越來越少,甚至連招式都遺忘了,隨意折斷柳條一拂,便捲住了江湖上成名魔頭的雙腿,趁夜將之倒掛在衙門口的牌匾下。

  隨著病情的惡化,魏老鬼的身體蜷曲得更厲害了,越來越愛使喚他。荊紅追也不以為意,把所有事都做得信手拈來,舉重若輕。

  魏老鬼專門戳他用的拐杖,從一開始的百發百中,慢慢變成十中五六,再後來十中一二,到最後竟連他的衣角都沾不到邊。

  他並沒有刻意閃躲,只是自顧自地劈柴、燒火、做飯,動作行雲流水。世上何種武器能戳得中雲,劈得開水呢?從那以後,魏老鬼再也不用拐杖戳他了。

  突然有一日,荊紅追從丹田中感受到些微發熱、發脹的氣息。

  「這是什麼?」他問魏老鬼,「我明明自散功力、廢了丹田,如何還有氣感?」

  魏老鬼縮在炕上烤火,像一條弓起來的尺蠖,翻白眼道:「隆冬的田荒了、土塊開裂了,田裡的稻茬燒成焦灰,為何開春還能繼續耕種?」

  荊紅追若有所悟:「因為新的種子種下去了……」

  魏老鬼喝著他孝敬的白酒,滿意地點點頭:「種子發芽了,就讓它在天地間、人世上、風霜雨露里自然而然地生長。現在你找到你的劍了麼?」

  荊紅追隨口答:「我的劍就是我的一生,未到身死魂消的那一刻,就有無限的『道』要在求索中走下去。」

  大至山川林澤,小至草芥螻蟻,動至風雲雷電,靜至晨霞霧靄,剛至兩軍交戰,柔至情人私語……在這世上的萬事萬物,去看待、去經歷,這就是人的一生。

  魏老鬼喝醉了,喃喃道:「你比我悟得早,也比我運氣好……當年,我若是及時醒悟,沒有背上那身血債……若是沒有被病魔纏身……若是沒有痛失愛妻與愛女,也許……我也許……」

  「也許」如何,他沒能說下去,因為人生沒有那麼多「也許」。

  但荊紅追依然從他的酒後絮語中,大致拼出了魏老鬼的過往。

  ——二十年前,擅長以樂音作為攻擊手段的天音派滿門被屠,唯獨留下一個襁褓中的嬰兒,便是這魏老鬼的手筆。

  魏老鬼心狠手辣半輩子,竟被初生嬰兒純粹的凝視與吮吸指尖的本能打動,饒過了這條小小的生命,並將天音派的鎮派兵器鶴骨笛塞進襁褓中,一併丟在了嬰孩的舅舅家門口。

  後來這個嬰孩長到了十二歲,為報滅門血仇,進入隱劍門學藝,成為了唯一會喊荊紅追「師哥」的小師弟——浮音。

  可嘆浮音還沒尋到仇人,就陷入以身為藥人的悲慘命運,更為虎作倀,不但自己沒能脫離泥沼,還想拉著所有人給他陪葬,最終死在了唯一真心關懷他、卻被他所害的韓奔手中。

  「也許是我年輕時殺人太多、血腥氣太盛的報應,才染上這離奇古怪的佝僂之病,最終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眼見我一天天地扭曲變形,散盡家財也治不好,內人心急之下中了奸人圈套,為免受凌辱,帶著小女投河自盡。

  「我花了十年的時間,才從家破人亡的悲痛中走出來,又花了十年的時間,才逐漸領悟出屬於我的『道』。

  「然而武功再高又如何呢?我已是孑然一人,病入膏肓,猶如風中燭火。

  「我就想做一個普普通通的百姓,在勞作中過完餘生,贖完我的罪。這樣去到黃泉路上,她們也許還在等我。

  「你小子,比我幸運……你心裡的那個人還活著,還能讓你滿懷希冀地念念不忘……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把你從柴火堆上拎起來,丟出去?」

  荊紅追沉默地聽著,直到此時才問了一句:「為何?」

  「因為你爛醉如泥時,嘴裡還反覆念叨著一個人的名字,『清河』『清河』……哈,我當時就想,這豈不是天意?你就是該來替我清淤河道的……

  「而且,我從你身上看見了過去的影子。我已是窮途末路,但好在,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走你自己的路,去吧……」

  魏老鬼沉沉地垂下腦袋,打起了呼嚕。

  荊紅追嗅到了他身上透出的暮氣沉沉的老人味,那是死期將近的味道。

  魏老鬼活不長了,荊紅追心想,我們之間沒有師徒之名,卻有著師徒之義,我會送他最後一程,然後——

  帶著劍,去見我想見的人,走完我的人生。

  第274章 我可想死你了

  太白有詩云:「地擁金陵勢,城回江水流。當時百萬戶,夾道起朱樓」,說的便是六朝古都南京。

  到了銘朝,與唐一樣實行「二京制」。天子為鎮守國門,將京城遷到了毗鄰北漠的順天府,改名「北京」,而南京所在的應天府則作為陪都,保留了原本一整套的皇城、宮殿、坊巷和人員簡化過的六部衙門。

  按說無論是從地理位置上,還是水土風氣上,南京都更適合做為一國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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