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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袍人似乎對一切風花雪月都毫無感觸,乾巴巴地回了個:「好。」

  「很靜謐,很美好,仿佛能洗滌人的心靈,對吧?」

  紅袍人沒有搭腔。

  鶴先生笑了笑,又說:「去年七月,幾日之內陸陸續續漂起了百來具嬰兒屍體的,也正是這條河。那麼你說它是美好,還是惡臭?是安靜,還是喧鬧?」

  「想說什麼,直接說。」紅袍人的聲音像發自一台冰冷的機器。

  鶴先生提起竿,一尾銀色小魚在魚鉤上扭動掙扎。他望著那條離水的魚,輕聲道:「河就是河。想讓它投屍斷流,它就會投屍斷流;想讓它碧波蕩漾,它就會碧波蕩漾。只看我怎麼用。」

  「那麼眼下京城這攤渾水,你準備怎麼辦?」紅袍人道,「真空教在京秘密經營數年,吸納了不少教眾,如今因為一個蘇晏,大勢盡去,樹倒猢猻散。你身為教主,難道就沒有比釣魚、打機鋒更重要的事要做?」

  鶴先生將小魚脫鉤,丟進魚簍里:「連營主不是已經替我去做了麼?先是以『神火飛鴉』去炸蘇晏立起的白幡,而後動用七殺營刺殺蘇晏,最後不是都沒成功?哦,還丟了個肉包子。」

  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紅袍人知道他指的是天字二十三號刺客——無名。

  無名是七殺營身手最出色的叛徒。他想榨乾對方最後一點利用價值,擒住後便灌了秘藥。服此藥者將淪為喪失神智的血瞳刺客,只知聽命殺人,從無例外,誰料對方擄走蘇晏後,一夜之間居然脫離了血瞳狀態,又變回蘇晏門下走狗。

  這是他身為營主的大失誤,堪稱恥辱,被鶴先生輕描淡寫地說起,紅袍人目光乍寒,體內真氣橫溢,殺機隱現:「別忘了,我只是名義上頂了個教內『傳頭』的頭銜。既不是你的屬下,更不是信徒,我們之間是合作關係。

  「京城如今這局面,我懷疑真空教根本無力回天,更別說完成當初約定好的計劃了。此間之事,我都會逐一稟告給主上定奪!」

  鶴先生站起身,從竹葉編織的蓑衣下露出墨字白衫的一角。他將魚簍拎在手上,雲淡風輕地說道:「與我合作的是他,你還沒這個資格。他派你是來匡助我、聽我差遣,而不是讓你擅做主張。你想如何稟報都由你,但接下來所有行動必須聽我的。」

  紅袍人不說話,只從面具內透出兩點冷光。

  鶴先生含笑喚道:「你認為如何,連營主……連青寒?」

  營主紋絲不動,仿佛一尊披著紅袍的雕像,最後從面具內沉悶地吐出兩個字:「可以。」

  鶴先生將魚簍系在腰間,釣竿斜插在身後,就像一個最普通的漁夫,趿著木屐往城內走去。

  營主不遠不近地走在他身後。

  春夜愈發柔和的風,吹拂著鶴先生的鬢角,帶起絲縷長長的散發。他像是與人閒聊,又像自言自語,輕聲道:「蘇晏是我的勁敵。」

  營主道:「勁敵難道不該除之後快?」

  鶴先生道:「一局棋,好不容易碰到個旗鼓相當的對手,不酣暢淋漓地戰個幾十回合,豈不可惜?」

  營主冷冷道:「所以你是為了過足棋癮,不惜耽誤主上的大業?你已連輸兩大手,連棋盤都快要被人掀了,再這麼玩下去,只怕多年籌謀付之一炬。屆時你自己財勢兩空不說,主上那邊必定震怒,我受責罰不說,恐怕你也沒有好果子吃。」

  鶴先生又笑了,眉目在朦朧的月光中暈成了一幅水墨畫。

  「弈者,不能只看一招一子的得失,必要的時候放棄一角,才能盤活大片。蘇晏如今風頭正勁,得到皇帝寵信與鼎力支持,其人又花樣百出,正是氣運旺盛的時候。既然一連兩次挫不動他,不如先避其鋒芒。」

  「避其鋒芒?京城偌大基業,難道要全部放棄?」

  「並非如此。」鶴先生解釋道,「繼散播讖謠之後,二月初二在京城與各地引發的爆炸,只是造勢的第二步而已。就算成功,不過是在芸芸眾生的心中埋下恐慌的種子,讓它萌發一點芽尖,動搖皇室的民心。想要奪權,並不能僅僅依靠蒙昧而易變的民心,首要在儲君,其次在戰亂。

  「先把儲君之位握在手裡,再讓幾場戰爭同時爆發,內憂外患之下,便有了對景隆帝下手的機會。

  「新帝臨危受命,主少國疑。人心惶惶之際,再給信王翻案,將『那件事』借著十三年前的手足相殘、借著倖存下來的秦王府老人的口,猛然拋出去——必然天下震動!

  「景隆帝或許積年威望不易撼動,可新帝呢?只是個毛孩子。若非看在皇嗣龍脈的份上,誰會服他?倘若『偽龍』之說流言天下,你說朝野內外會不會諸多猜疑,各地藩王會不會蠢蠢欲動?屆時——」

  鶴先生沒有再說下去,營主已經明了了後話。

  但比起將來,他更看重當下,於是又問:「你所說一切的前提,都在於儲君。可朱賀霖的地位卻穩固得很,你身入衛府有幾個月了,也不見二皇子那邊有何起色,又如何說?」

  鶴先生反問:「你以為白紙坊爆炸,僅僅是為了印證讖謠?」

  「難道不是?」

  「當然不止。」鶴先生慢悠悠地踩著腳下初春的草色,走近內城。

  城門口的兩名小兵見到他,非但沒有盤問,還主動地將城門打開,迎他進去。鶴先生用手指虛虛地在他們眉心各點了一下,道:「永劫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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