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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棵名為「托克提拉克」神樹,雖然只以刺青的形式顯示出它的輪廓,但仍能清晰看出枝幹盤虬遒勁,樹身眾藤環繞,樹冠繁茂如雲,強壯蓬勃的根系一直深向……肚臍下方,沒入褲腰。

  他沒來由地胸口一熱,忙吸了吸潮濕的夜風水汽,驅散這莫名其妙的熱意,帶點赧然地說道:「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摸一下你的刺青?」

  阿勒坦愣住。篝火旁的瓦剌漢子們本正在吃喝說笑,不知誰聽見了這一句,臉色驚訝地對同伴嘀嘀咕咕,導致所有人紛紛轉頭看向他們。

  大眼瞪小眼,場面一度有些尷尬。

  蘇晏不禁懷疑自己說錯話,觸犯了他們的禁忌,想到對方「語不投機則隨時拔刀而起」的戰鬥民族屬性,當即縮了縮脖子:「沒有沒有,我隨口瞎問的,別當真——」

  阿勒坦眉頭微皺,臉色嚴肅,在荊紅追按劍而起時,忽然一把拉住蘇晏的手,鄭重地按在自己的腹肌上,「你摸。」

  破廟中的氣氛莫名透出緊張感,蘇晏吞了吞口水,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手指在刺青上來回磨蹭,收回來時又搓了搓指尖。

  沒有染上黑色污跡,也沒有粉末或黏膩感。

  刺青所用的染料深入肌理,並不會因為外力摩擦而掉色。

  「你們用什麼做刺青染料?」

  「雲母石磨的粉,加上植物汁液。」

  「北漠其他部落也一樣?」

  阿勒坦不知道他究竟想了解什麼,但仍耐心回答:「是,刺青染料的配方都差不多。我族喜愛黃金,便多加些雲母粉,光照時會微閃如金。」

  蘇晏心念暗轉:那名擄走他的韃靼騎兵,胸口蒼狼刺青掉色,想必不是紋的,而是畫的。看來這批人身份可疑,究竟是不是韃靼部落的還很難說。如果不是,他們是哪個部落?又為何要偽裝成韃靼人,進入大銘境內劫掠?是想挑起戰爭,還是栽贓嫁禍?

  由此再推想,如果入侵邊關的不全是韃靼人,還有其他部落的騎兵,其首領們卻在明面上對景隆帝的招攬表示出響應之意,暗中會不會另有企圖?

  他用曲起的手指,抵著下頜沉思。阿勒坦則低頭注視著他頭頂的發旋,神情有些複雜,右手無意識地撫摸著左腕間的緞帶。

  「……你在想什麼?」他問蘇晏。

  現在就連瓦剌也在蘇晏懷疑的範圍內,他不想說實話,隨口應付道:「在想你挺乾淨的。」

  說著自己也覺得好笑,之前被那北漠騎兵的體臭熏得險些背過氣去,也能理解乾旱地區水源不足,長年放牧與征戰的人未必顧得上清潔自身。但若是叫他再聞一次,那是捏著鼻子也絕不願靠近了。

  剛遇見阿勒坦時,蘇晏還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後來發現對方身上並無異味。再看髮辮與頸間的金飾,猜測他可能是瓦剌貴族,會親自帶人來大銘販馬,或許是彼族的歷練方式,也或許是用販馬來掩飾其他目的。

  故而阿勒坦表現得再爽朗熱心,蘇晏對他也始終懷有一絲戒備。

  不過他還挺好聞的。

  「你有種特別的氣味,很淡,有點像花草香,但又不是我聞過的任何一種花草。」

  阿勒坦很想告訴他,那是草原上的扎蒙蒙花,曬乾後泡入神樹樹脂提煉出的精油中,製成聖油。瓦剌貴族用來塗身,以示對神明的虔誠。

  但話未出口,便見火堆旁的同伴們,瞠目結舌的蠢樣還沒退盡,就一個個擠眉弄眼地看他好戲。

  阿勒坦回以嚴厲的眼神,瓦剌漢子們便如蜂蟄般紛紛扭回頭去,埋首猛吃猛喝,一時嗆咳聲四起。

  蘇晏目的達成,把發現的蹊蹺與線索藏在心裡,便滿意地回到自己的篝火邊。

  荊紅追冷著臉鋪好地氈,取出一條薄毯放在上面。

  蘇晏笑問:「阿追不高興啦?」

  荊紅追不吭聲,往他手上塞了個裝滿水的木杯子和擰濕的毛巾。

  蘇晏用牙刷洗漱完畢,邊拿毛巾擦臉,邊偷窺對方神色,覺得他是真生氣了,於是往地氈上一坐,拍拍身側:「你也上來。」

  荊紅追半蹲著替他脫掉鞋履,語氣平淡:「屬下睡那邊供桌上。」

  「供桌就三個腳,還都是灰塵和蜘蛛網,當心一躺上去就塌架子。」蘇晏帶著點討好,扯了扯他的衣擺,「你就睡我旁邊,我不怕擠。」

  荊紅追繃著臉看自家蘇大人,心道他怎麼就這麼愛招人?

  又覺得這問題問得真蠢——早在兩人剛認識的時候,在蘇宅的老桃樹下,自己不就見識過他對狂蜂浪蝶的吸引力。

  豫王也好,沈柒也罷,個個都是吃骨頭不吐渣的惡狗,蘇大人在這方面真是天然純善,換作是他,早設法把兩人剁成肉泥,再背著通緝令浪跡天涯去。如今好容易出了京,擺脫了那些仗勢欺人的皇親國戚與朝廷鷹犬,又沾惹上這個一看就不是善茬的瓦剌大漢,蘇大人就不能——

  唉……不是蘇大人的錯,是他太沒用,沒把大人護周全。荊紅追心裡湧起自責,默然嘆口氣,面對蘇晏近乎撒嬌的眼神,冷臉也繃不住了,無奈地脫靴坐到他身邊。

  蘇晏愉快地躺下,往邊上挪了挪,儘量騰出空間給另一個人,打個呵欠說:「我好累,大腿疼,小腿酸。」

  荊紅追把他的小腿架在自己腿上,揉捏穴位、推經活絡。按著按著,聽見深沉悠長的鼻息聲,竟是在群蠻環伺的破廟裡,沒一刻鐘就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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