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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這隻鳥屍,仿佛陡然敲響的磬鐘,如當頭棒喝,給了他一個尖銳的警示——

  這十年來,他屢屢挑釁皇權,不上朝會、不全禮節,愛來就來,愛走就走,表面慵疏散漫,實則桀驁不馴。皇帝因此對他常有訓斥,卻始終沒有實際上的責罰。

  作為被解除兵權的閒散王爺,他有什麼資格蹬鼻子上臉?不過是因著皇帝剝奪了他的一切後,對他生出的愧疚之心、補償之意——儘管不願承認,但他的確是仰仗著這一點。如同被砍斷了樹根的木頭,只能依靠在堅硬高大的山體上,岩石一個震盪,他就得倒伏於地。

  他憑什麼認為,倘若觸及皇帝的實際利益,或折辱了天子臉面,朱槿隚仍會顧念與他之間那點血脈之情?最是無情帝王家,難道是白說的?

  豫王掌心裡握著逐漸冰涼僵硬的鳥屍,心頭烈焰一點點收斂凝實,逐漸凍結成冰。

  他望著景隆帝沉吟不語的側臉,於絕望中掙出了一絲希望與衝動,突兀地開口道:「母后所謂的『心愛』,不過是寂寞時精心豢養、必要時也能決然丟棄的小玩意兒,可我不是這樣。我的『心愛』,是無論如何也要爭取到手、一旦認定就不離不棄的那個人」。

  皇帝微微一震,凝眉看他,仿佛因為心同所系,而在剎那間明白了他話中所指,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朕知道你指的是誰,也幾次三番警告過你,別打他的主意,怎麼你還是執迷不悟?」

  豫王捏緊拳頭,幾乎用盡全力地擠出一句:「那個人,如果我只要他——皇兄,你能不能別和我搶?」

  皇帝面色沉靜,眼神卻寒霜盡覆,冷冷道:「朱栩竟,你可是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一個『搶』字,就已是犯了大不敬之罪。你身為親王,言行舉止當合乎情禮,更不該出言無狀。」

  豫王挑起嘴角,臉色難看地笑了笑:「是臣弟失禮了,望皇兄恕罪。」

  皇帝從他掌心中掏出鳥屍,往籠子裡一扔,「鳥不會說話,不通感情,被搶來賣去也無知無覺,但人不是。

  「栩竟,你要牢牢記住,如果朕心愛的是一隻鳥兒,朕會打開籠門放它飛走,並且斬斷任何一隻,把箭矢或羅網對準它的手,無論這隻手是想傷害它,還是想捕獲它。

  「它可以停留在任何地方,亭台樓閣、山林水渚,金琉璃頂或是野蘆葦叢,當然最好是朕的膝蓋上,但一切都得是它自願,明白麼?」

  皇帝丟下最後一句話,負手走了。

  豫王看著明黃龍袍的背影,心寒至極。

  為了帝位穩固、社稷安寧,皇兄犧牲了他的心愿、抱負與自由。哪怕再不甘願,再滿腹怨言,他也忍了,一忍就是十年。界碑之約後,他再也沒有踏出京畿一步。

  這是十年來,他唯一一次向皇兄懇求,甚至沒有求賜與,只求對方不要阻攔,卻仍然只得到一個冷漠的背影,作為至尊者不屑一顧的回答。

  ——是不是只有成為至尊者,才不必忍受這種被時刻拿捏的屈辱,才能得到渴求的自由與心愛的人?

  恍如做夢般,豫王忽然想起了端午那日,在東苑的林中精舍里,自己曾對葉東樓說過的一句話:

  「這天底下的好事,總不會被一個人占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除了——」

  他當時沒說出最後半句話,因為那個念頭模糊且遙不可及,在腦海中不過一閃而逝。

  但現在,他終於可以很清晰地把這句話說完:

  「除了真龍天子,無人可以從心所願。」

  第九十一章 每根骨頭都疼

  靈光寺被拆成一片廢墟,豫王與工部官員敲定的「天工院」設計方案,得以順利動工。

  眼下正清場地、打地基、徵召民夫,工部忙得不可開交,豫王反倒清閒下來,在書房內反覆看蘇晏留下的那本《天工院創辦章程草稿》,把裝訂線都快翻爛了。

  他聘請了一批客卿,部分是辦過書院的博學大儒,更多是民間的格物學人才,根據這本草稿進行修正與完善,編纂章程正稿。

  豫王估摸,年底蘇晏應該能從陝西回來,到那時,學院整體輪廓已建成,正好可以邀他前去驗看。

  走了快一個月,音信全無。能給皇兄上摺子,連朱賀霖那小鬼頭也給寄了手書,就不能給我寫封信?豫王心裡暗自發酸。

  他知道梧桐水榭里那場情事,並稱不上你情我願,但認為只一開始時用了些強迫手段,到後半程,蘇晏自己也是食髓知味,配合得很。末了的斥罵與巴掌,擱在別人身上是以下犯上,該當問罪;由蘇晏做出來,那就是情趣。

  正如俗話所說,打是親罵是愛,又親又愛拿腳踹。豫王不介意被心上人扇巴掌,反正也不怎麼疼,甚至想著等他回京後,要是氣還沒消,讓他多打幾頓出出氣就是了。

  ——唯獨鐵板釘釘的一點,蘇晏已經是他的人,這輩子休想從他掌心裡逃走。

  豫王這麼一想,心情好轉不少,於是研磨提筆,給遠隔千里的心上人寫了封濃情蜜意的情書,用詞十分肉麻,封好火漆後,交由王府親衛,鄭重囑咐:「星夜趕往陝西,務必親手交給蘇御史,再討張回信。若是沒有回信,你也不必回來了!」

  親衛領了命,當即打點行囊,騎上快馬出發。

  與此同時,沈柒在御書房面聖,得到了天子許諾過的獎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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