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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豫王難得聽到蘇晏對他說幾句體己話,窩心之餘,又覺得悻然,「朋友?本王缺你一個朋友?」

  蘇晏自覺受了羞辱,咬牙道:「是下官高攀!不配做貴人的朋友!」

  豫王見他誤會,忙上前擁住,無奈嘆道:「你明知我心意,『朋友』一說只是託辭,是緩兵之計。我是真心愛你,你要如何才能相信?」

  車軲轆話又軲轆回去了。蘇晏深恨豫王冥頑不靈,事到如今依然想睡他,氣得手抖,丟下一句「你別跟著我!我現在一眼都不想看見你」,推開人甩袖走了。

  第四十章 賣慘還是真慘

  蘇晏被豫王氣得七竅生煙,心想我再也不管這個下流好色的王八蛋了,隨他以後是死是活!

  他撇下對方,離開園中小徑,提燈穿過林子。那棵大樟樹下,包袱中的衣物證據還在原地,他又往前走到牆邊,見那片「透風兒」仍要掉不掉地掛在宮牆上,露出個黑黝黝的小洞,獸瞳似的陰森。

  雲洗想是真的離開了,這算畏罪潛逃,歸案後怕是要罪加一等。

  蘇晏嘆口氣,沿著牆根走了一小段路,抬頭忽然看見了雲洗。

  雲洗站在宮牆的豁口上,負手看黑沉沉的夜空。月光將他的峭拔身影與幽長宮牆一同剪影入畫,是一幅沉鬱難舒的寫意。

  蘇晏走近,仰視上方:「你怎麼沒走?」

  雲洗夢囈般答:「走去哪裡?天下之大,無可容身。」

  蘇晏勸道:「你先下來。葉郎中一案,畢竟因情而起,也算事出有因,你認罪後求皇上酌情寬宥,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或許……能輕判個徒刑或流刑……」他說著也覺得可能性很低,聲音越來也小。

  雲洗面上毫無動容,似乎連蘇晏說了什麼都沒有聽,自顧自呢喃:「他身中一劍,腳下是令人膽寒的虛空,僅靠圍欄撐住一點生機,那時候,他是什麼樣的心情?

  「他肯定是恨我的,恨不得這輩子沒有遇見過我,恨自己沒有看穿我藏在冷淡下的狠毒,幸脫虎口又回頭向我尋求慰藉,這才平白斷送了性命。」

  雲洗的話平淡無奇,卻又椎心泣血,蘇晏聽得一陣不忍,再次勸道:「未塵兄,事已至此,自恨無益,你下來吧。」

  他向雲洗伸出一隻手。雲洗俯身,也向他伸手,問:「上面風景不錯,你要不要也上來看一看?」

  蘇晏搖頭:「我畏高。」

  雲洗說:「他也畏高。可我約他在輔樓最高層見面,他還是上來了。」他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哽咽似的輕笑,重又站起身,嘆道:「罷了,上面風景獨好,還是我一個人看吧。」

  蘇晏道:「我方才在後園入口,遇見幾名殺手,險些被害。我怕對方還有後手,搜園時殃及你,這才回頭想提醒你小心。」

  雲洗低頭看他,神情隱在夜色中看不分明,只幾縷垂落的亂發被風吹動,語聲縹緲:「該是我提醒你才是。小心馮去惡。」

  蘇晏詫然道:「你知道殺手是他派來的?這個案子……馮去惡是不是也牽涉其中?」

  「敵人的敵人未必是朋友,目標看似一致的兩個人,往往只能互相利用。為了不牽涉到自己,將沒有利用價值的合作者殺人滅口,不是很容易理解的事麼?」

  雲洗冷冷道:「我不想再提這個人,髒了吹過的風。」

  他沿著豁口坡度慢慢朝高處走,登上了三四丈高的牆頂。蘇晏心生不妙,朝他叫道:「快下來——」

  但云洗已如一隻折翼孤鴻,斷然向前傾身,跌下城牆。夜風捲起他沾染了污泥的荼白衣袂,和衣袂上那一枝清氣絕俗的墨梅,也將他最後一句喟嘆依稀送到蘇晏耳邊: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蘇晏手提昏黃燈籠,望著闃無一人、空蕩蕩的宮牆頂。風從曠遠的蒼穹上吹來,把他的心也吹得空空蕩蕩,無根無憑。

  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他沒有回頭。

  炙熱體溫貼上他的脊背,身材高大的男人從身後將他緊緊摟住,低聲道:「你冷得像塊冰,再不及時醫治,皮肉傷也會傷及元氣。」

  這股熱意仿佛提供了個堅實的依憑,使得輕飄飄的什麼東西可以落地生根,蘇晏心弦一松,閉眼軟倒,暈了過去。

  -

  沈柒催鞭策馬,連夜趕回了北鎮撫司。

  北鎮撫司的大門朱漆銅釘,氣派又威嚴,兩側石獅怒目抬爪,造型猙獰。

  沈柒面沉如水,手按繡春刀柄,腳步不停地穿堂過井,直奔內廳。

  進入內廳,他單膝下跪,朝高踞首座的中年男人低頭行禮:「大人,卑職前來復命。」

  馮去惡一身御賜的猩紅繡金飛魚紋曳撒,腰系赤金鑾帶,華貴煊赫,威勢奪人。他左手肘支著八仙椅的扶手,看似輕鬆愜意地側著身,右手卻始終搭在腰間繡春刀的刀柄上,森然審視著座下的心腹愛將。

  「你可知,我為何要連夜召你回來?」

  沈柒把頭壓得更低:「卑職辦事不力,理當受罰。」

  馮去惡又問:「這十年來,你是如何從一個小旗,步步高升,成為如今的正五品千戶?」

  沈柒恭聲答:「都是大人抬舉。大人於我有知遇之恩,沈柒粉身碎骨難報萬一。」

  馮去惡再問:「你可知,我為何要抬舉你?」

  「因為卑職對大人忠心耿耿,甘為犬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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