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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晏微微抽了口氣。

  這封密折看著只有寥寥數語,透漏出的信息量可就大了。

  首先,沈柒作為一名小小的千戶,竟然能直接給皇帝遞密函,這聯繫不知是何時建立的?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沈柒在馮去惡手下十年,從未真正效忠,搞不好還偷偷攥著對方不少把柄。葉東樓被害案發生後,沈柒便決意要背叛馮去惡,於是兵行險著,私下求見皇帝,呈上馮去惡的罪證,冒死出首上官。

  皇帝當時並未降罪,否則沈柒的人頭早已落地。或許皇帝對馮去惡早有想法,只是按兵不動,沈柒此舉成了瞌睡送枕。

  其次,自己在皇帝的暗示與安排下,成為樁子住進小南院。看似以身犯險,就連太子和豫王都對此頗有微詞,以為皇帝疏忽他的安危。但實際上,皇帝並未放任他置身險境,而是順水推舟讓沈柒潛入小南院,守護他人身安全。所以沈柒才做侍衛打扮,不時在他房中出沒。

  皇帝深謀遠慮令人佩服,可真正令蘇晏動容的,卻是千戶沈柒。

  雙重間諜哪裡是那麼好當的!一面要應付馮去惡,暗中作梗救人,又要降低對方疑心,保全自身性命,一面還要確保與皇帝間的聯絡不走漏風聲,就像在懸崖上空走鋼絲,半步踏錯,便是粉身碎骨。

  今夜沈柒將這密折交給豫王,大約也是走投無路,迫於無奈之舉了。

  但凡豫王起了一點其他的思量,沈柒必死無疑。千戶這是在用身家性命,賭豫王對他蘇晏不僅僅是狎褻騷擾,還有那麼些真心實意在裡面,願意連夜趕來相救。

  而豫王也沒有辜負沈柒的性命之託,及時趕到,這才從范同宣手下,將他拉出了鬼門關!

  這其中多少刀光劍影、暗流洶湧,自己直到此時此刻方才有所明了……蘇晏屏息追想,汗透重衣。

  他捏著這張密折,仿佛捏著沈柒一顆決熱之心,怔怔坐在路旁岩石上,思緒萬千亂如麻。

  豫王見他失神,以為體力不支,忙脫下斗篷,裹住蘇晏全身,將他打橫抱起:「傷勢要緊,我這便送你回房,速召太醫前來診治。」

  蘇晏總覺得漏了什麼要事,抓著豫王的手臂叫:「等等……容我再想想!」

  豫王微惱:「孤王在此,你還擔心什麼?安安心心療傷,餘事自有我。」

  「我擔心……」蘇晏終於理清思緒,急聲道,「後園裡還有個雲洗!馮去惡派來的殺手若不止這三個,其他人見了屍體搜索四周,他怕是要撞在槍口上。他是殺害葉東樓的真兇,歸案之前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否則我解釋一百遍,也不能堵住所有質疑的嘴。」

  豫王吃驚:「他是真兇?他與東樓有同窗之誼,素來交好,東樓在本王面前還屢次提到,說他生性高潔不趨俗務,是真正的文人風骨。為何他竟要殺害東樓?」

  蘇晏被他抱在懷中,膈應得很,掙扎著下地站穩,心底忍不住怒意涌動:「還不是王爺自己做的孽!你要是不去禍害葉東樓,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豫王以為他吃醋,竊喜又急切地解釋:「那是還未遇到你之前。若你肯回應我,本王保證今後再不多看別人一眼,只一心一意對你。」

  蘇晏半點不信,冷笑道:「王爺抬愛,下官感激在心。可惜下官真不好此道,即便好了,也當尋良人相攜終生,受不得露水情緣的好處。」

  「孤王對你蘇清河一片真心,你怎麼——」

  蘇晏抬頭看天,指著雲層中一輪時有時無的圓月,嘲諷道:「王爺莫非也要與我對月盟誓,說什麼『天荒地老,此情難絕』?葉郎中鬱血未涼,我可不想步他後塵。」

  豫王被他臊得羞惱不已,頗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忍不住分辯:「我不是真的貪花好色——」後面戛然而止,臉色沉下來,嘴角緊抿,不再吭聲。

  蘇晏哂道:「聖人說,食色性也,可見好色乃人之本性,尤其是男人。我知道王爺位高權重,嬖寵如雲也是正常,但下官只求這個寵別落在我身上。王爺可知雲洗為何要殺葉東樓?」

  夜風微寒,他失血發冷,扯著斗篷裹緊身體,提個燈籠,腳步虛浮地往林子裡走去,同時將這個案子的始末和雲洗的作案動機,一五一十道來。

  豫王緊隨在他身後,聽得一張臉白里泛青,青里透紫,難堪到了極點。

  蘇晏的話像無形的鞭子抽打在他臉上,若不是夜色掩蓋了神情,他恐怕會掉頭而走,不願再受這誅心之刑。

  沿路走了一圈,不見人影,蘇晏在雲洗之前躺過的大青石邊停下腳步,遺憾道:「他怕是已經走了。天網恢恢,他又能逃去哪裡呢!」

  豫王此時也逐漸冷靜下來,平復了動盪的心緒,懷著自咎沉聲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確全是孤王的錯。是我行事荒唐,以為兩廂情願便與人無傷,卻不想傷人之心,猶勝傷體。

  「我將情愛當做消遣,收放自如,便錯誤地推己及人,以為人人都經得起好聚好散,卻從未真正考慮過他人的感受——我是當朝親王,權位顯赫,我要聚,誰敢散?我要散,誰敢留?不過是表面上裝作公平的仗勢凌人罷了!」

  蘇晏見他身居高位仍肯低頭認錯,且言辭誠懇,切中要害,像是真心反省的模樣,心底對他有所改觀。

  又念及今夜的救命之恩,自己也不好再繃著張討伐臉,於是溫聲道:「書上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王爺若能自省,便是吾等楷模。我今夜又說了不少逾矩犯上的話,全因王爺先前說過,與我做朋友交往,既然是朋友,就有互相匡正的責任,焉能見錯不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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