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

  景隆帝罕見地沒有在批摺子,而是揮毫潑墨,畫一幅寫意山水。

  蘇晏行了禮,乖乖站在一旁,等候皇帝發落。

  棉與繭製成的高麗貢紙堅韌如帛,整幅畫的構架已布置其上,皇帝正用焦墨渴筆,分出樹木和山石。

  蘇晏屏息等待片刻,才聽天子頭也不抬地問道:「去詔獄了?」

  他下意識「嗯」了一聲,發現太隨意,趕緊補充:「回皇上,午前確是去了趟詔獄,剛回來。」

  「去看望你的啟蒙老師?」

  「……是。」

  皇帝筆尖停頓,抬起深邃狹長的雙眼看他,「卓祭酒之事,你怎麼看?」

  蘇晏的頭皮嗤啦麻了一下。

  ——這是道送命題啊!

  卓岐被控的罪行是結黨營私,收受賄賂。後者真假先不提,光前者,就已經是政治敏感點了。

  結「黨」的這個黨,叫西野黨,由一幫鴻儒名士與被貶官員因為志同道合聚集而成,在朝野上下影響甚廣。他們諷議朝政、評論官吏、辱罵權閹,漸漸由學術團體變成了政治派別,形成了一個漩渦似的輿論中心。

  卓岐雖未明確表示支持,卻與其中一些黨人有私交。

  國子監司業於涌正是抓住了這個把柄,在彈劾奏章中罵卓岐培植黨羽,事君不忠。

  閣老李乘風雖相信自己的門生並不是西野黨人,卻也難以在堂審前將他徹底摘乾淨,才不得不忍痛看著他下詔獄。

  眼下,如果蘇晏替老師求情,就是罔顧國法;如果不替老師求情,就是不仁不義;如果推脫不談,則是膽小怕事——怎麼說,都是錯。

  皇帝持筆的手穩穩懸停,很有耐心地看他。

  剎那間,蘇晏腦中轉過七八個念頭,像台瘋狂運轉的計算機,權衡利弊得失,擇選著最為精確妥帖的反應。

  腦海中的最後畫面,定格在一本老少皆知的經典名著——《三國演義》上。

  蘇晏緩緩下跪,膝行向前,牽住皇帝的衣袂,將頭深深埋了下去。

  景隆帝心生疑惑,忽然聽見了低低的哽咽聲。

  哽咽聲又變成了啜泣,悲傷且隱忍,仿佛蘊含著當事人難以排遣的內心痛楚,聞之令人心酸。

  皇帝整個兒愣住了。

  他擱下毛筆,向後慢慢坐在金絲楠木雕花圈椅上。蘇晏趁機又膝行兩步,將臉埋在皇帝大腿,哭得愁腸百結,哭得杜鵑啼血。

  景隆帝只覺一股熱意滲透布料,大腿上被淚水熨過的地方,一直燙進血肉深處去,不禁有些懊悔,對這個太子屬意的年輕官員逼得太緊,防得太深了。

  ——他還只是個堪滿十七歲的少年,比賀霖大不了幾歲呢!

  「……好了好了,起來吧。」皇帝輕拍蘇晏的腦袋。

  蘇晏暗暗盤計了一下,火候還沒到,於是繼續抱著龍腿哭,一個字不說,只是哭,身體難以抑制地抽搐。

  景隆帝默默嘆氣,手掌向下,撫摸他顫抖的後背。

  蘇晏的肩背看著清瘦,手感卻並不單薄。年輕肌理所特有的結實與彈性,以及衣領內微微滲出的幽香,蛛網似的黏住了天子的手。

  撫摸不知不覺就變了味,從安撫逐漸化為意動情生。

  蘇晏哭得直抽抽,忽然感覺哪裡好像不對勁……後背上的那隻手,撫摸力度是不是有點大,角度是不是有點歪,尺度是不是有點不可描述?

  他午前剛被人蹂躪過,這會兒還有些十年怕井繩,條件反射似的一抬臉,打了個響亮的嗝,不哭了。

  景隆帝正心旌搖盪,冷不丁對上一張梨花帶雨的臉,有點窒息。他端詳近在咫尺的一雙朦朧鳳眼,只覺人間整季春色都融入其中了,連詩畫也難以描摹,情不自禁伸手撫摩,指尖從微顫的睫羽一路滑到殷紅嘴唇。

  然後皇帝問:「你嘴怎麼破了?」

  「上火了長泡,蹭破的。」

  「朕看著不像上火,倒像是被咬破的。」

  「……」

  這個梗就過不去了是吧?!蘇晏在心底咆哮,面上卻露出茫然之色:「臣沒有咬嘴唇的習慣呀。莫不是上火了夜裡磨牙,咬了也不知道?」

  景隆帝半信半疑地用指尖蹭了兩下,總算不再糾纏這個話題。

  蘇晏發現眼下情勢不對。他跪趴在皇帝膝頭,邀寵似的抬著臉,而對方俯身凝視,手指在他臉上曖昧地摩挲……這是要擦槍走火的節奏!

  腦中直男警鈴大作,他忙不迭地向後撤,擦拭臉頰上淚水殘痕,心虛道:「臣一時失態,求皇上恕罪。」

  恍惚間從旖旎夢境脫身,深沉自持的秉性回到體內,景隆帝收手,刻意忽視指尖餘熱的勾留,起身又提起了毛筆,繼續畫他修身養性的山水圖。

  「……皇上?」蘇晏還跪在地上,未奉聖諭不敢起身。

  皇帝筆下勾線,泰然道:「明日便是端午,百官休假。東苑有射柳之戲,射中者得賞賜,你可要去顯顯身手?」

  蘇晏也聽說端午節放假,本打算去金水河上看划龍舟,如今一聽朝廷搞團建,還是在赫赫有名的皇家園林,當即改變主意,不去看常規活動了,就去東苑。

  「臣願意隨行,不過騎射之術臣並不擅長,可否只是瞧個熱鬧,上場就免了吧。」

  蘇晏來到這個時代不過半年,騎馬學得挺利索,射箭卻幾乎沒接觸過,讓他上場的話,估計能拿脫靶冠軍。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