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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那些言官,連天子都敢彈劾挖苦,害得龍體抑鬱不安。總有一天咱家要把他們一網打盡,拔光羽翼,大鍋放水燉咯,看誰還敢跟咱家叫板兒。

  他幫蘇晏說話,可不僅僅是因為同鄉之誼,而是心中另有打算:若是能夠拉攏蘇晏,讓他以進士身份進入文官派系做條伏線,倒也不失為一步好棋。

  至於片刻間在禍兮福兮中走了一圈的蘇晏,渾然不知自己成了文官集團與宦官集團愈演愈烈的權力爭奪戰的又一個導火索。

  他現在正滿心快活地重新鑽回胭脂胡同,去聽名妓阮紅蕉的一曲《唾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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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甫臨,華燈初上,都城隍廟市上人頭攢動。

  三里許的大街,兩側攤販熙攘,商品琳琅,極是熱鬧。人群還間雜著不少碧眼胡商、飄洋香客,一副腰纏萬貫的模樣列肆高談。

  蘇晏負了手,與三五名舉子在街道上漫行,聽他們一路上經史子集滔滔不絕,覺得乏味至極,一面頻頻點頭作附和狀,一面拿眼睛四處亂瞄攤市上新奇的玩意兒。

  本朝風氣開放,不少民間婦女著了鮮艷的月華裙、水田衣,扣上穠纖合度的比甲出來逛廟會,滿街鳳釵搖動、金蓮款擺,頗有情致。

  蘇晏一雙賊眼滴溜溜在漂亮姑娘身上打轉,漸漸落在了後頭。

  冷不丁雙手被人握住,他一驚回過神來,只見同鄉舉子黃徵正用異常莊重的姿勢執著他的手,白面漲紅,鼻翼輕顫。

  蘇晏覺得奇怪,都老同學了,你想說啥直接說唄,幹嗎這麼激動,搞得跟朱毛會師一樣,至於嘛。口中問道:「語堂兄,有什麼事?」

  黃徵翕動幾下嘴唇,低聲道:「此番春闈選士,清河兄高才,定然是榜上有名。」

  蘇晏乾笑兩聲,「哪裡哪裡,小弟才疏學淺,只恐名在孫山之後。會考才子濟濟不下萬人,貢生卻只取三百,好比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小弟自知橋窄難過,正準備收拾包袱,回福建去。」

  黃徵聽了兩眼放出光來,使勁握了握他的手,脫口道:「我也正有此打算,歸鄉之途千里迢迢,同行也有個照應,清河兄若不嫌棄,不如你我……你我結成契兄弟,如何?」

  蘇晏嚇得差點跳起來,下意識地把手一抽。

  別以為這「契兄弟」是拜把子的意思。

  本朝男風頗盛,士大夫家多蓄孌童伶官,民間也屢見兩男相悅之事。閩越一帶南風尤酷重,風俗殊異:

  兩個男子只要情投意合,便結為契兄弟,出入家室有如伉儷,父母撫愛如婿,鄉人也欣然認可。等到年歲稍長,各自娶妻生子,契兄還要為契弟負責婚娶諸費及日後的生計,有些甚至終生交好。

  雖說蘇晏知曉鄉土舊俗,卻從沒有生出過這種念頭,嬌花美女尚且愛不足,何必去弄什麼假鳳虛凰的套路。按他的話說就是背背山很感人沒錯,但咱鋼鐵直男不好這一口。

  當下猛地抽回手,正尋思著該怎麼拒絕才不會傷害到這位玻璃兄敏感的自尊心,忽然餘光瞥見旁邊的一個人影,他如蒙大赦地叫起來:「哎,那個……那個誰——對,就你,上次不慎撞倒了公子,禮節不周,在下心中愧疚,今日特來賠罪。」

  又轉頭對黃徵尷尬一笑:「語堂兄,真是不巧,小弟正好有點私事處理,我們改日再聊,改日啊。」

  看著黃徵失魂落魄的背影,蘇晏長舒了口氣,調頭就走,盤算著以後有多遠離他多遠,絕不給他改「日」的機會。

  卻聽得身後一個粗礪的少年聲音喝道:「你,給我站住!」

  蘇晏撓了撓頭髮,暗嘆冤家路窄,無奈地駐足轉身。

  面前正是那個眼睛長到頭頂上去的小公子,依舊一身戎裝緊打,腰間束的錦帛換成了羊脂白玉革帶,比那日更添了幾分標俊華貴。只是那一臉傲慢欠扁的神情,讓蘇晏恨不得一腳丫蹬到他鼻子上。

  小公子也在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那日蘇晏跑得氣喘如牛,他又摔得頭昏腦漲,壓根就沒看清楚這瘦長書生生得什麼模樣。

  如今一番細看,只見他著一襲石青色朱子深衣,寬袖緇緣,腰系綠絲絛,前襟垂一枚青玉透雕荷葉佩,襯得身形似煙柳垂新,姿態如明霞流雲。

  這番風骨,本該讓人想起詩三百中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但那一雙正不悅眯起的鳳眼,燈下看去幽光流轉,又顯得過於浮滑佻巧,好像那副溫良君子的模樣,全然是裝出來的一般。

  他心底怒氣升起,重重哼了一聲:「不是說要給本公子賠罪,你跑什麼?」

  蘇晏嘆口氣:「不跑行麼,只怕見一次便要揪住賠一次罪,就算在下惡貫滿盈,也沒有那麼多的罪可賠呀。」

  小公子嘴角輕揚,心道這人說話還挺有趣,怒氣略消。想了想,問:「你方才說,會考就像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蘇晏莫名其妙地答道:「正是。」心想這個比喻不是挺普通的嘛,年年高考都這麼說。

  小公子頷首道:「倒是貼切得很。」忽然不懷好意地看了他一眼,「全天下的士子們都拼了命地往這座橋上擠,我瞧你瘦得一把骨頭,只怕擠不過人家,要摔下橋去。」

  蘇晏不已為然地嘿嘿一笑:「非也非也,我為何要去擠?」

  小公子眉一剔:「你不想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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