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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元慶失明的眼睛,燒毀的木架、二胡,都是不可彌補的傷痛。

  這一室的二胡高高懸於牆上,倒像是許許多多的人,願意攜手往前的象徵。

  幸好,鍾應不是沉湎於悲痛的性格。

  他笑著繼續說:「所以賀先生為馮先生找到了一把品相極好的黑檀六角蟒皮二胡,後來傳給了柏老師。」

  「爺爺曾經幫忙修正過琴筒,也說那是一把絕好的民國樂器,不比馮先生原來的二胡差。」

  不比原來的差,始終不是原來的。

  可這想法只在厲勁秋心裡過了一遍,不打算說出來。

  二胡的文化底蘊遠不如古琴、琵琶,起源於民間藝術,自然也遭了不少輕視。

  厲勁秋收起一腔愁緒,感慨的端詳樂器室里的二胡。

  雕花頭的、六角八角的、黑檀紅木的。

  平時看不出玄機的二胡,齊整整的擺放在一起,連厲勁秋這種門外漢都能看出區別了。

  他分辨不出這些二胡的年代,卻能感受到空氣中燃燒的靈魂。

  弦線上承載著音樂,音樂寄託著靈魂。

  又在一代又一代主人奏響的旋律里,煥發出新的光彩。

  忽然,他視線一掠,看到了空蕩只剩固定架的牆面。

  「這些空缺的呢?」厲勁秋問道,「是為以後進來的樂器,預備的地盤?」

  鍾應眼睛放光,說道:「是已經找到了新主人的樂器,留下來的空白。」

  他抬手指了指其中一個空缺,「我的二胡,之前就掛在那兒。」

  他跟著柏輝聲學習二胡的時候,柏輝聲甚至想將馮元慶的黑檀六角蟒皮琴傳給他。

  鍾應拒絕了。

  他是樊成雲的徒弟,已經有了很多爺爺親自斫制的古琴,再收柏輝聲的珍貴二胡,實在是有些浪費。

  於是,柏輝聲第一次帶他來到這裡,讓他自己挑一把合適的二胡。

  那也是鍾應第一次見到滿牆樂器,震撼於後來者對遺音雅社的執著。

  鍾應懷念的說道:「我的二胡,是白色馬尾弓、銀弦紅木身,琴頭有著靈巧的彎柄,如一輪彎月,琴筒蒙著一張白皙的蛇紋皮。」

  「我取下它的時候,這面牆還沒那麼空,滿滿的,好像一群無主的樂器,無人問津。」

  「所以,樂器室的牆面越空,我越高興。這次我們二胡合奏,我也見到了許多曾經存放在樂器室的二胡。」

  鍾應的聲音總算雀躍起來,「因為它們的存在,讓我覺得這次的音樂會充滿了溫暖,這也是我這幾年,唯一沒有感到傷心的追悼了。」

  「你經常參加葬禮?」厲勁秋察覺到了什麼,不合時宜的追根究底。

  鍾應漆黑的眼睛看他,聲音低沉說道:「一年總會有那麼幾次,要去和尋找遺音雅社樂器的老人們道別。」

  他很年輕,每一次葬禮都是隨著師父參加。

  那些幫他們牽橋搭線的朋友,幫他們打聽消息的朋友,幫他們買下文物的朋友,幫他們出謀劃策的朋友,都會歷經歲月,漸漸離開這個世界。

  他歲數不大,卻懂得威納德教授。

  也漸漸變得淡漠了生死,執著於前路。

  一些人一些事,在他的記憶里活著。

  如果是一場註定的道別,活著的人必須將他們的事業繼續下去。

  清泠湖學院會場,坐滿了聆聽的悼念者和學生們。

  方蘭陪伴在賀緣聲左右,為這位許久沒有回過學院的老人,講解清泠湖的一切。

  燈光明亮的舞台,清晰照亮了朗誦詩歌的學生。

  他們身姿筆挺,像一顆顆幼苗終於茁壯成長為了新的大樹。

  賀緣聲安靜的聽完,又見無數手持二胡的演奏者登台。

  「這都是輝聲的學生們。」

  方蘭高興的介紹,「領奏的那位,已經是國內小有名氣的二胡音樂家。」

  一位音樂家培養出了另一位音樂家,確實值得高興。

  而他身後年輕的身影,全是柏輝聲從教三十六年來,教導學生里推選的代表,更是令賀緣聲震驚。

  錄像里的學生,帶著虛無縹緲的隔閡,可這親自登台的莘莘學子,卻讓賀緣聲感覺親近。

  因為,不少人手上的二胡,他都有印象。

  它們曾經被他看中,買下送回了學院,經過了他師侄的雙手,遞給了這些學生,又伴隨著學生們走上無數的表演舞台。

  「師叔,第一排左數第三個,穿黑色中山裝的,叫郭敏。他手上拿的,就是您1993年送回來的馬領子二胡。」

  「第二排第一個,穿白襯衣的,叫徐琦琦。她拿的,是您1996年送回來的絲弦梧桐木二胡,他給換成了銀弦。」

  方蘭看得清楚,記得清楚。

  她一個一個指給賀緣聲看,告訴師叔,曾經從拍賣行千里迢迢回到學院的樂器,都得到了妥善保管,尋到了合適的主人。

  賀緣聲看著那些白弓黑琴,沒由來的想起了自己聽過的蒲公英。

  白色的弓弦,像極了蒲公英散去的小傘,頂著白色絨毛,四處紮根。

  卻又在老師逝世之後,重新相聚,用他們親自從老師手上接過的二胡,奏響一首追悼曲。

  這一次,沒有編鐘的聲音,卻有鍾應的二胡聲音。

  他坐在第一排,在領奏音樂家的旁邊,抱著那把琴頭彎月的紅木銀弦二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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