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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未想藏住淚,低頭,眼淚掉到了他的手背上。她搖頭,說不出話。

  謝騖清久久不語,靜靠坐在牆邊。

  他探手,握住酒杯,旋即放開,從褲子口袋裡找煙,什麼都沒找到。香菸盒落在方才的包房,不過就算找到,也沒煙了。

  「一直沒和你說,」他輕聲說,「我的母親,是桂林人。桂林算我第二故鄉,在南方我最常住的地方,就是桂林,有時候……真想回去看看。」

  何未已泣不成聲,她以手捂住口鼻,妄圖掩飾,或至少不讓一堵牆外的人聽到。

  誰人不念故土,不思家鄉。

  從灕江到松花江,千萬里之遙,從十萬青山到風雪長白山,若非為國土,誰會背井離鄉,行軍萬里,葬身風雪。

  第77章 華夏萬古長(1)

  走廊外的喧鬧,隨時辰推移,漸散了。

  謝騖清在包廂隔間和衣而眠。

  何未拿起他用過的竹筷,把剩下的兩塊炸香椿送入口中。她嚼著嚼著,眼睫已被淚染濕。她見謝騖清睡得不是很舒服,輕放筷,俯身過去,兩手解他的襯衫。

  「什麼時辰了?」謝騖清低聲問。

  他半夢夢醒間,問了舊日時辰。

  「卯時三刻。」她作答。

  默了半晌,他道:「快天亮了?」

  「快了。」

  何未從他的呼吸中辨別到他已再沉睡,離開臥榻。

  泰豐樓內的包廂只有三四個還亮著燈,牌局全散了乾淨,有同謝騖清一般醉酒的客人被人攙著架著,朝外走。何未繞過轉角,迎面看到謝騖清的警衛員避讓開酒醉的京城貴胄,看到她,急忙走近,輕聲問:「將軍還在裡頭?」

  「嗯。要緊事?」她問。

  警衛員點頭。

  何未帶警衛員回包廂。謝騖清似剛撐著身子坐起,手肘搭著矮桌,自倒了半杯茶。他抬眼,看到警衛員,警衛員竟躊躇不前,不知該如何說。

  「說。」謝騖清低聲道。

  「張家口天亮後……將要通電全國,馮將軍下野。」

  「繼續說。」他又道。

  謝騖清拿起矮几上的茶杯,十分平靜。靜到警衛員情不自禁控制著說話的語態,把忐忑和躊躇都從面容上抹去。他要像自家將軍,寵辱不驚,哪怕做不到,都不可慌張:「馮將軍下野後,張家口的抗日同盟軍總部將會撤銷。」

  謝騖清頷首,向外揮揮手,讓警衛員先走。

  張家口總部取消,馮玉祥下野,等於解散了抗日同盟軍。

  何未輕合攏那扇推拉門,調頭,瞧著他:「酒醒了?」

  謝騖清抬眸,對她笑著說:「若說醒,還不算。不過昨夜真感受了一回,何為醉生夢死。」

  「難怪我二叔喜歡你,他過去說過醉生夢死這話,」她挨著他,在矮桌對面坐下,把高跟鞋脫掉,曲著腿,倚靠在牆邊,「他說,生逢亂世,醉則生,夢醒則死。」

  謝騖清品了品此話,略一頷首:「二先生高見。」

  「八國聯軍燒過北京城之後,城中斷糧,老街坊們吃不飽。我親爹有錢,不肯開銀票買糧,後來二叔和他朋友就冒險從城外運糧進來,救濟災民。後來有了名聲,就被眼紅的人誣陷倒賣糧食,抓進牢里,」何未回憶,「那年,他才二十來歲。」

  「這段你講過。」謝騖清道。

  「還有一段,哥哥私下給我說的,」她輕聲給他講,「他有喜歡的女孩子,是他的學生。他留學時在一個華人家庭做家教,教人家的。後來,二叔從牢里出來,再沒聯繫過。」

  「我二叔年輕時,在京中頗有名氣的,」她繼續道,「不比你這個謝少將軍差。」

  「何二先生的風姿樣貌,確在騖清之上。」謝騖清附和。

  「我若是那個女孩子,同二叔有過情分,再遇到旁人,怕是難以入眼了,」她凝視著謝騖清道,「昨夜見你酒醉,怕說了你聽不懂。謝騖清,你確實誤了我,在百花深處,你就不該讓我看到你。」

  謝騖清和她四目相對。

  她笑:「不該好好的軍校不讀,偷跑出去,參加辛亥革命。不該,打仗打得那麼好,名氣大得讓人害怕。」

  謝騖清被逗笑了:「是謝某的錯。」

  「不該讓我七八歲的年紀,就聽說了謝騖清這個名字。」

  「是,」謝騖清輕聲附和,「謝某的錯。」

  「那天我知道你是謝騖清……」何未小聲埋怨,「一夜未眠。」

  謝騖清靜看著她。

  良久後,何未才道:「我們家都是至字輩的,我過繼給了二叔,才改了名字。我的名字,你該猜不到是何意。」

  他搖頭。確實猜不到。

  何未凝住他,輕聲道:「不知前路如何,卻知,前路為何。」

  燭火閃動,無聲無息。

  謝騖清仿似見到許多過去的影子,有名的無名的,不計其數。

  「取得就是『為何』二字。」她最後道。

  8月5日,在日軍和南京政府的雙重壓力下,馮玉祥通電全國,撤銷抗日同盟軍總部。

  三日後,日偽軍大舉進攻,多倫再次淪陷。

  吉將軍堅持率軍抗日,帶領餘下數千人,和日軍、國軍周旋於長城內外,最終不敵。

  次年,曾收復多倫的主帥——吉鴻昌將軍被害於北平陸軍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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