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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完,低聲強調:「十六個師,只多不少。」

  她遙遙看向謝騖清,這個共識藏在每個人心底,但一個陌生人直白道出真相,這種刺痛感……她並非局中人,卻如被刀剜進了心裡。

  「世侄,」棕色長袍的老者見謝騖清不說話,嘆氣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這話雖老舊,卻不摻假。日本人啊,一兩日打不退的,須從長計議。」

  大鑼突然敲起來,且特別急,「嗆嗆嗆嗆」地敲在人心上。

  方才被屏退的戲班子,不知被哪個包間的人叫去了,開了鑼。

  那青綢長衫的中年人微蹙眉,似嫌吵鬧,可轉念想,如此才更益於私密談話、避人耳目,索性放任外頭的昔日下屬去胡鬧了。

  中年人見謝騖清不言語,親自拿了酒壺,為他倒滿了一隻空著的夜光杯。清透的酒液,注滿薄如蟬翼的碧色酒盞,美得令人驚嘆:「多倫一戰,確實戰出了軍人的骨氣。可你們沒有補給,糧食到彈藥是打一天少一天,能撐到幾時?我也是帶過兵的人,深知你們的艱辛。騖清兄,我安排你隱居天津,擔保在華北無人敢動你。隨弟弟我快活幾年,不要為難自己了。」

  謝騖清慢條斯理地端起酒,喝了半杯。

  何未像感受到,北地特有的辛辣酒液,從他的咽喉滑下,直至肺腑。

  「謝某這次來,」他右手虛握著那隻夜光杯,透過杯壁,能見餘下的小半杯酒液,仿佛凝固在了杯子裡,沒有一絲絲的晃動,「想問諸位借兵。」

  從謝騖清邁入這間包房,就明白要面對什麼、隱忍什麼。

  以他過去的脾氣,面對這種背棄民族立場的言論,絕不會聽到此刻,便會起身而去。而今日,他是來求人、求兵的。

  「借兵,打日本人。」謝騖清道。

  「軍隊補給,可以想辦法,」謝騖清又道,「但投誠的將領和兵士一走,兵少,城守不住。好不容易拼死打下來的土地,又要被日本人奪走。」

  他最後道:「抗日,確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但輕易就丟了多倫,我對不起死去的人。多倫一戰,鏖戰數日,最後都是拿著大刀衝鋒陷陣……死於城下的人,血都未乾,我怎麼敢……讓多倫,再淪陷。」

  第76章 祈願九州同(6)

  棕色長袍的老者轉著手上的扳指。

  濃艷碧玉,繞著布滿皺紋的拇指,緩緩打著圈兒:「既說到如此地步了,我也說句實話,一句不當對你說的話,」老者泛灰的眼珠子,定定凝住一身京城貴公子扮相的謝騖清,「西北軍扛不住的,遲早要散。到時候,只剩下你們紅軍的幾千人……世侄啊,你須提早打算了。」

  外有飛機大炮輔助的日軍重兵逼近,內有十六個師的兵力,在座都是領兵殺出過自己地盤的軍閥,如何看不出,這將是一條死路、絕路。

  何未強壓著一口氣,喉嚨口火辣辣地疼。

  她欲起身添酒,手被九叔按住。九叔對她搖頭,身為一個男人,他更能體味謝騖清此刻的心境。老者那一番話,既迴避了借兵,又強調了同盟軍的境況,已算作答。

  何家從商,於軍隊這一脈算個局外人。他們叔侄兩個摻和不進去的。

  「清末亂局,出過多少名將?」老者又道,「北吳南蔡,一個被部下暗殺,一個年紀輕輕病死異鄉,他們傾盡心血,推翻了前清,可後來呢?袁世凱要做皇帝,各路將領揭竿而起,那時倒是我們軍人的天下,是我們的好時候,回頭看,風光過的人,不是客死異鄉,就是寓居天津。年輕時,都有一腔熱血,闖出一番功業,老了才看透,再大的功業,也逃不過世代更迭的命數。世侄啊,須看開些,如今能活下來的人,都是有福之人了。你我皆是。」

  老者嘆口氣,又道:「我們手上的這些兵,都要防著南京,也算是我們最後的家底了,誰都不敢妄動。南京的調令過來,讓我們去圍剿你們同盟軍,我當沒看到,這是如今唯一能為你們的事了。」

  「日本人的間諜面見過這裡在座的每一個,勸我們去關外做事,我們都沒見過,」那青衫中年人道,「為家國民族,也算盡忠了。」

  謝騖清從襯衫口袋裡,掏出一包香菸,僅剩了三根。

  他無法反駁,只因怕。

  如那老者所說,這些昔日軍閥手裡的兵零散分布在華北,隨時要聽南京政府調令,向張家口的同盟軍進攻。雖然老者說,他們現在選擇了按兵不動,日後如何,誰又料算得到?

  謝騖清從未怕過。但今夜,他惹不起這一干人,這一干謝家的知交故友。

  青衫中年人見他的煙盒乾癟,從桌上拿起一盒新的,欲遞過去。

  謝騖清輕擺手。他坐在桌旁,兩指夾著抽出來的一根煙,從菸灰缸邊拿到火柴,低頭,以手攏住,劃亮、點燃。

  他深吸了一口,再抬頭,煙霧後的面容已不見情緒。他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煙霧於指縫間飄散,許是閒散的姿態,緩和了這包廂里的氛圍。

  關外、多倫和這裡的人事物,都毫不相干。

  老者對候在帘子外的副官輕招手,副官入內,老者附在他耳邊吩咐了兩句話。副官領命而去,未幾,外頭熱鬧起來,臨近被屏風隔開的包廂里的往日軍官們,舉著酒杯,來敬酒。

  謝騖清來者不拒。

  瓊漿玉釀,一杯頂得上多倫普通士兵的數十日的口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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