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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鬚生入玉門關。

  這是少時,他二人以筆就墨,揮灑於學堂牆壁上的豪言壯語。

  「你們是活著入了山海關,你們的國與家呢?」謝騖清眼底有了隱忍的怒意,「你方才提到謝山海,而謝山海是為什麼拋家舍業上戰場的?」

  是為山,為海,為收回華夏每一寸土地。

  那夜,老友離去。他背靠船艙,坐於沙發床內側,闔眸休息。

  謝騖清常年在山林作戰,潮濕地帶讓骨傷復發,後來夜渡灕江,更讓傷勢加重。他本不願離開戰場,但一個將領的腿極為重要。趁著反圍剿大勝,他悄然離開紅區,由秘密通道前往香港醫治舊傷。

  為隱匿行蹤,等到客輪抵達香港,謝騖清終於聯繫了何家省港辦事處的人。

  蓮房接到電話,聲音抖得厲害,給了謝騖清一個地址。在皇后大道。

  謝騖清這身打扮不適宜叫黃包車,他問秘密交通站的負責人借了一輛自行車,騎著去了繁華的商業區。一個小公寓門前,蓮房紅著眼,眼看著風塵僕僕的謝家少將軍推著自行車,停靠在樓下紅磚牆旁。

  「少將軍……」蓮房看著他,「你這樣……小姐看了……」

  「她看不到,」他笑著,腳步緩慢地邁上台階,「繼清醒著,還是睡著?」

  「剛醒,電話掛斷就醒了。」蓮房忍著眼淚,為他推開公寓鐵門,裡邊住著兩戶人,一戶是何家航運的老客人,另一戶就是繼清和蓮房。

  小公寓裡,沒有多餘的外人,奶媽被蓮房以藉口支開了。

  尚不會坐的小娃娃,在搖籃床上,對著面前拴著的一個小玩意兒,擺著右手,嘴裡咿呀呀的。他摸不到,夠不到,但堅持不懈,仿佛認定自己總有一日能摸到似的。

  「小姐塞在繼清的包袱里,帶過來的,我看拴著一根紅繩,就給他綁在搖籃上玩了,」蓮房解釋,「我擦過了,乾淨的。」

  一條細細的紅繩,拴著個小小的壽星公。

  第61章 月是故鄉明(1)

  短暫的寂靜後,謝騖清問:「有沒有浴室?」

  嬰兒太小,他只能遠觀。謝騖清於三等船艙住了幾日,沒條件沐浴,到了港口碼頭,徒步到秘密交通站,除了傷腿消毒,周身沒消毒清洗,不敢靠近自己的兒子。

  蓮房領他去了一間小浴房。

  浴缸旁的金屬架子上,搭著他於京中習慣穿的白襯衫和軍褲。「小姐讓準備的,怕將軍來了,沒衣裳換洗。」

  沐浴後的謝騖清,於瓷白浴缸邊沿坐了。

  磚灰色菸灰缸旁,擺著飛艇香菸和一盒火柴。他撕開細長的銀封條,打開香菸盒,輕在掌心敲出了一根細白的香菸。

  他的西府海棠還記得,百花深處的多寶格隔斷牆內,那個瓷碟里的香菸牌子。

  得妻如此,此生何憾。

  謝騖清抽到一半,把香菸斜擺在菸灰缸上,翻找出剃刀,把面頰刮乾淨。他對著鏡子,以兩手將額前的發向後理,露出一雙眼眸。

  蓮房沒留在臥房,將全部時間給了初次見面的父子。謝騖清趿拉著皮拖鞋,離開浴室,半靠在床頭,看著從搖籃抱出來的小娃娃。

  眼睛像他,丹鳳眼。鼻子和嘴,像未未。

  「你媽媽很想你,知不知道?」他低聲對繼清問。

  「日後,要孝順她,」他對兒子說了第二句,「照顧她。」

  小人兒攥住他的手指頭,攥得極緊。

  素未蒙面的一大一小兩人,沉浸在這種無法割斷的血緣關係里。謝騖清想像不到,未未如何生下這樣大一個孩子。他俯身下來,親了親孩子的面頰,奶香滲入他的骨血。

  戰場殘酷,他無法帶一個孩童在身旁。

  戰區的人都選擇將妻子和幼子送走。如若夫妻二人皆要上戰場,則託付給友人、紅區的老鄉家寄養……有人自此再沒見過親生孩子,骨肉分離。與之相比,繼清已是幸運,有能照料看護他的香港何家。

  「等仗打完了,帶你回貴州,」他輕聲道,「去看家裡人。」

  自鴉片戰爭被割讓給英國人後,香港人既不認同自己是大清子民,亦不認為自己是英國人,還是沿襲了廣州的民俗文化。這幾年來這裡的人除了為避難,就是想賺錢餬口。

  他趁繼清睡了,離開公寓,獨自踟躇在香港最繁華的皇后大道上。

  此處黃包車夫喜好戴個大斗笠,著布褂子和及踝的長褲,三兩聚在一處等生意。

  英國人僱傭的印度兵吹著小號,正在街道正中遊行。因香港氣候炎熱,印度兵們戴著頭盔,上身軍綠短袖,光著腿穿著高筒長靴,踩著白色小軍鼓敲出來的步點,在軍官英文的號令下,立正、整隊。

  民眾圍觀一旁,謝騖清隱在人潮里,在一個石柱子下聽人聊到關外,談論關外戰爭。他在北伐前,長住廣州,精通粵語,聽得懂。他兩手負在身後,聽尋常的租界民眾憂心內地,是否會像印度一樣,徹底淪為殖民地,說到後頭,竟開始爭論是做英國殖民地好,還是被日本人占領更好。

  戴著禮帽的年輕男人,現身石柱旁。

  「舅舅。」吳懷瑾低聲道。

  「嗯。」謝騖清看著印度兵邁著正步,替英國人巡視中國土地。

  吳懷瑾方才也在,深知謝騖清為民眾言論而心情低沉,陪著舅舅,站在石柱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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