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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歐洲曾有人類動物園,」謝騖清低聲說,「他們侵略土地,帶走當地土著人,像動物一樣圈養起來,被人賞看。失去土地和家園,下場只有一個,沒有好壞分別。」

  他轉過身,看到臉上有著一道舊傷疤的外甥。

  吳懷瑾自幼崇拜舅舅,被謝騖清仔細看,臉一熱,笑著道:「母親說,這條傷疤來的好。不然和舅舅過去太像了,分不清。」

  舅甥二人久別重逢,立在石柱旁,交流著上海到香港、汕頭和青溪的秘密通道。說到後頭,吳懷瑾從洋裝內口袋掏出了一個色澤青碧的翡翠獅鈕印章:「先前繳獲來的,刻了妹妹的名字。有機會,替我送給她。」

  吳懷瑾補充道:「只見過一回,卻將她嚇哭了,心裡過意不去。」

  謝騖清接到手裡。難得這孩子討好誰。

  十日後,謝騖清悄然離港。

  他照舊粗布短褂和布褲子,自香港仔離港。這是香港幾大港口之一,走帆船和漁船,謝騖清乘的漁船離港前,港口飄著細雨。

  上百艘揚著帆的木船停靠在岸邊,他隔著白帆,遠望碼頭。飄揚在風裡的異邦國旗,格外刺目。

  ***

  從何二府重新有了煙火氣,何未一改過去深入簡出的習性,常出入六國飯店和社交場。

  她一回來,北平辦事處有了主心骨。

  何未該花錢花錢,該疏通疏通,很快將胡盛秋從牢里贖了出來。但因為有航運和紅區私通的傳聞,許多先前的骨幹都辭職走了,缺能用的人才。

  如今的燃眉之急,是招人,維持航運運行。至於何家的事,稍後再處理。

  這一日。她在書房內,整理好最後一箱資料,扣上金屬鎖,囑人貼上封條,送往香港。

  「召家小公子,在門外等著見你呢。」扣青挑起帘子。

  他?

  何未讓扣青準備茶點。

  跨入書房門檻的,不止召應升,還有昔日和他一同被何未藏在宮裡,避過禍的老同學。兩人不知怎地,見到何未仍有羞愧之意,兩個大男人遲遲未開口,倒是何未先笑了:「你們是聽說航運辦事處招人,來幫忙的嗎?」

  她見兩人眼底的喜色,料想猜對了,於是道:「猜對了最好。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先抓緊熟悉起來。你們兩個是有學識的人,容易上手。」

  她掛了電話給辦公室,叫胡盛秋來接人。

  「二小姐倒是有人脈在,」胡盛秋見尋了兩個好幫手,心下大喜,笑著道,「連招人都如此容易。」

  「這是舊緣,」她道,「不只有我的功勞,還和某位少將軍有關。」

  今夜,何家九爺於廣德樓包場,為何二小姐慶生。

  其中三個包廂留給何家各房。

  何至臻一人就占了一間。她自跟了東北軍的一位高級軍官,就如平地踏青雲,地位扶搖直上,成了何家各房眼裡的貴人。如今東北軍退回山海關,常駐北平,雖被國人戳著脊梁骨,卻照舊是北平最有權勢的一支。

  何未晚到了十分鐘,她仍然是一身白絲絨長裙和狐狸圍領,進了廣德樓。

  京津名伶,盡數捧場,名牌於廣德樓外掛滿了整面牆。這場面已許久未見。

  戲池子旁,歇息的大小名伶們,接連起身,朝此處來,一見到何未便行了舊禮,先後道:「二小姐。」

  「諸位能今夜趕到廣德樓捧場,實屬難得,」何未感激道,「稍後泰豐樓,我與諸位把酒言歡,徹夜長談。」

  其中之一的祝小培對何未展顏一笑,柔聲道:「二小姐和九先生能做這個局,讓我們為國盡一份薄利,該由我們道謝才是。」

  何未和祝小培相視一笑。兩人正說著,門外,有一書生模樣的男人匆匆而至。

  祝謙懷親自拎著行頭,在在場軍官、達官顯貴和名媛小姐們的異樣目光里,略有侷促地走到何未身前,微頷首,權作招呼。他腳下的皮鞋底是髒的,如今僅是代課教師的他,沒資本養一輛轎車或是黃包車,為剩下幾角錢,步行而來。

  「祝先生該說一聲,我叫輛車接你。」何未輕聲道。

  「無妨,無妨,」祝謙懷毫不介意,反倒不好意思了,「祝某早沒什麼聲名了,接到二小姐的帖子……還怕給二小姐丟了顏面。」

  他言語隱晦,低頭抱歉一笑,先進了後台。

  「我以為他不會來。」祝小培輕聲說。

  掠走祝謙懷的人,正是老奉系的人。今朝滿座,又以東北軍為主。他登台的壓力勝過在場任何一位。但為了抗日募捐,他還是來了。

  開場鑼起。

  她由廣德樓老闆親自接迎,往二樓去,迎面碰上何至臻挽著母親的手臂,拾級而下。一母二女,均駐足。

  何未欲啟口,喚一聲母親。生母的目光已移向戲池子。

  「九叔最寵妹妹,令人不得不羨慕,」何至臻凝注著何未,「今夜又是大手筆。」

  「過生辰僅是個幌子,」何未回視親姐姐,「今日來的人,也不是給我和九叔面子,而是為了抗日。姐姐的丈夫來自關外,如今故土蒙難,還希望他能慷慨解囊,多捐些。」

  何至臻似被戳痛,更似被何未直指丈夫是個懦夫。

  「二小姐,請先上樓,還有一位客人等著。」廣德樓老闆恰到好處截斷她們。

  何未未再多留,隨老闆去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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