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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未不讓他再唱,已有路過的女孩子瞧他了。

  跟隨的警衛排散在四周,隱在人群里,陪著將軍享受難得輕鬆的一夜。夜深,西北風漸起了,她見大家辛苦,掏出手袋裡的銀元,要老闆在四張桌子上擺滿了大碗的羊霜腸。

  熱氣騰騰的湯水裡,滿滿的霜腸上灑了麻醬和香菜,正合此夜驅寒。

  「我不是說過,要帶你吃遍四九城嗎?」她拉他在最里側的木桌坐下,主動藏於警衛排的掩護圈內,好讓眾人吃得安心,「這是霜腸,羊腸灌上羊血,用花椒大料煮出來的。」

  她用筷子撥開香菜,給他看:「羊腸的白,像霜,所以叫霜腸。」

  「好名字。」

  南方來的兵,沒吃過這個,倒是新鮮。

  沒一會兒,來了批新入北平城的東北軍兵士,占了另外幾張木桌。軍裝不同,難免相互打量,那邊有人問,兄弟哪裡來的?沒撤走的西北軍?林驍答,南方來的。毫無交集的兩撥人,說起了曾經的北伐。那年,南方軍隊為攻,北方為守,互為死敵,而今坐在同一處吃著北平小吃,說到昔日北伐戰爭,吳姓軍閥節節敗退,舉著大刀和機關槍一起督戰的往事。

  「我們東北軍都看不下去,」其中一個人操著關外鄉音道,「真不是東西,不許撤,誰撤,大刀隊就砍誰的腦袋,逼死了好多兵。」

  「這是他們的常態,我去武漢述職,在火車上,能看到好多路邊樹上的屍體,」林驍說,「都是不敢撤退,自己上吊死的。」

  何未靜默聽著。

  回到百花深處,兩人先後洗澡。

  謝騖清一進了屋子,何未遞過去一塊白色毛巾,他接過來擦了兩下還濕著的頭髮。

  「他們說北伐戰場的事,發生在哪年?」

  「打賀勝橋的時候,我們有個獨立團和直系的人打,」謝騖清道,「直系打不過,往後撤,吳佩孚就叫來大刀隊和機槍架在橋上,砍了十個旅長的頭掛在橋頭,下令後退者殺無赦,後來他們打不過獨立團,一直往後撤又被殺,就調轉槍頭和督戰的人打上了,內部殺得血流成河,北伐軍大勝。」

  何未在書桌旁的椅子上,托著下巴聽。

  謝騖清解襯衫紐扣。

  「這剛幾點?」她驚訝,還不是兩人睡覺的時辰。

  他手指一頓,盯著她瞧。

  「……剛回來,就關燈睡覺,院子裡的人要笑話的。」她小聲道。

  謝騖清仿佛被提醒,撳滅檯燈。

  「說不讓關,你還關?」

  「想開著燈?」他走向她,「我倒沒什麼,都隨你。」

  謝騖清彎腰,果斷把她從椅子上抱起來。

  「你的腿……」

  「好差不多了。」

  一兩丈見方的床榻,兩人睡了不少日子。他喜好床帳放下一半,以擋玻璃窗外的月光和小院兒里的油燈光。前兩日她心血來潮,換了暗紅床帳,冥冥中像為今日準備似的。

  「沒解槍。」她摸到槍套。

  他不答。北伐那陣槍不離身,有時躺在簡易帳篷里,想起她,常想到她喜歡這把槍的。在天津九先生的客房裡,在枕頭下摸著玩,也許她不怕走火。

  煤油燈的光被玻璃減弱了一半,再被床帳遮去大半,只餘下極暗的紅燈影。謝騖清親她。

  「今天該提前說的,」她被親的間歇說,「婚紗就在家裡,帶過去多好。」

  謝騖清任由她遺憾婚禮的著裝,將她白色緞面的睡衣剝了。

  「你怎麼衣裳都不脫?」

  「乾淨的。」他說。

  她回抱謝騖清。他背上的皮膚緊而滑澤,摸上去有不平的地方,在紅燈影里,她從他肩頭望下去,望到襯衫下的舊傷。她分出去的神,被他耐心地拉回到床榻。

  白色緞面睡衣壓在她背下,她沒留意。等窗外煤油燈熄滅,謝騖清短暫離開,光著腳到多寶格隔斷牆的瓷碟子裡找香菸,她費力將睡衣從身下拉出來,丟去床腳。

  瓷碟子裡的雜物堆在一塊,他撥開附在上頭的幾根筆和鑰匙,拿到香菸和火柴盒。回來時,拍了下她的腿,低聲說:「等我抽根煙。」

  還不睡?

  謝騖清輕撥她的小腿,讓她往牆邊靠,他挨著床沿坐下。

  火苗呲地一聲,在他手指間冒出光。他低頭想點菸,停了片刻,又將火柴甩滅了,輕聲道:「走前讓老先生把個脈。」

  「把什麼脈?」她問完,即刻懂了。

  謝騖清怕她已經有了身子,在旅途上奔波受累。

  她喃喃說:「怎麼好意思開口問。」

  他笑,將煙盒和火柴盒丟到枕頭邊:「我看差不多了。」

  這還能看的?她腹誹。

  謝騖清這回把軍褲也脫了,丟在床邊的椅子上:「就算之前沒有,今夜也差不多。」

  ……

  她想到六國飯店的舞廳,兩人交換完對戒後,恭喜兩人的一批批軍官,那些他昔日的學生面對他,不管軍銜多高,都有著對恩師的敬重。偏這個被人敬重的謝教員,在這黃花梨木的床榻上極不檢點。

  這天夜裡,謝騖清幾次離開床榻,其中一次出去看最新的電報,安排即將到來的南下行程。最後一次他上了床榻,她熟睡了,被他橫抱起,在顛簸里醒來。

  橫抱她的男人,把她放到外間的臥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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