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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日,月上柳梢頭,方應許終於腳步虛浮地走出了內室。

  在梅樹下闔目修煉的沈黛和在石桌前堆雪人的謝無歧齊刷刷看向他。

  「……我贏了。」

  方應許捏了捏鼻樑,長舒一口氣。

  內室的麗娘雙頰酡紅地躺在小爐旁,柴火噼里啪啦作響,披在她身上的是方應許的白狐裘披風。

  「不過,我們還不能走。」

  雖然喝贏了麗娘,但方應許也是滿臉醉態,看上去離徹底醉倒只差一步。

  「我套了她的話……第十重隱界有八扇門,其中一扇就是從這裡進,等她醒來……我們就可以入第十重隱界了。」

  沈黛:「……我覺得我們不僅要等麗娘醒來,恐怕也要等你醒。」

  方應許:「什麼等我醒?我沒醉……我還看得到你衣擺上的破洞……」

  沈黛的衣角還真的有個被劍氣隔開的小洞,應該是在前幾重隱界的時候交手留下的。

  為了證明自己沒醉,方應許還認真地從乾坤袋裡掏出他的針線盒,追著沈黛要給她縫衣服。

  跑到一半,謝無歧一擊擊中方應許的後頸,把暈過去的方應許扛沙包一樣扛回了內室。

  沈黛心有餘悸地鬆了口氣。

  等她看清那針線盒到了謝無歧手中,她的心又提了起來。

  「……二師兄,你想幹什麼?」

  謝無歧一撩衣袍在石桌旁坐下。

  「自然是給你補衣服。」

  梅花灼灼,白雪飄揚,落在少年肩頭,和他慢悠悠的尾音一樣輕。

  語罷,見沈黛還站在那裡不動,謝無歧側頭對她笑道:

  「你還站在那兒不動,我便只能跪著給你補衣服了,過來啊。」

  那隻握慣了長劍的手握起了針線,縱使他手指靈巧,穿針引線時卻仍有些生疏笨拙。

  沈黛愣了半天,喉間忽然泛起一絲酸澀,她嘴唇動了動,聲音很輕:

  「不用的,二師兄,法衣破了要用同樣的材料才補得好,現在手邊沒有材料,就先讓它破著吧。」

  「那不行。」

  謝無歧的目光仍落在手中針線上,細線穿過針孔,他又猶豫不知道該如何打結,心不在焉道:

  「雖然暫時沒法補好法衣的防禦靈力,但我師妹怎麼能穿破衣服呢?」

  他從前一個人的時候過得粗糙,露天席地都睡得,沒錢時衣服破了便讓它破著,有錢時便買一套新的,從不在意這些小節。

  可他喜歡的女孩,他希望她時時刻刻都像天上的滿月,好看得沒有一絲殘缺。

  「二師兄——」

  謝無歧剛打好結,正欲起身,卻聽沈黛又低聲道:

  「你對我已經夠好了,真的已經夠好了,不必再——」

  她的指尖微微發顫。

  還不夠。

  她還應該說得再冷靜一點,再堅決一點。

  可腦子裡想好的那些理智的話到了嘴邊,剛起了個頭,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那些明知道他聽了會難過的話,那些明明就不是出自她本心的話,要怎麼才能順利地說出口呢?

  但偏偏謝無歧有一顆七巧玲瓏心,哪怕只是隻言片語,他也完全猜到了沈黛接下去想說些什麼。

  立在細雪中的少女身形清瘦,她垂著頭,不像是在拒絕人,像是犯了錯等著挨罵似的。

  「為什麼?」

  他神態如常,唇畔還帶著幾分淺淡笑意。

  「你有其他喜歡的人?」

  沒有——

  沈黛掐著自己的掌心,不讓自己將這兩個字說出口。

  「沒有嗎?那就是,只是不喜歡我而已?」

  不是——

  沈黛看著自己的鞋尖,將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咽了回去。

  怎麼會不喜歡呢?

  她這一生,沒有再遇過比他更好的人。

  哪怕曾有過再多的委屈憤懣,當他笑著朝自己望過來的時候,她都會覺得那些難過的回憶、那些糟糕的壞運氣都無足輕重了。

  從最初純陵初遇,到後來在閬風巔相處的朝朝暮暮,她那時從未思考過這樣的喜歡是什麼樣的喜歡。

  但她還沒來得及深究這個問題,就被告知——

  倘若這一世再重蹈覆轍,歸墟君出世,十洲修真界無一人能敵。

  那麼她這條命,就不屬於她自己。

  頭頂有這樣一把利刃不知何時落下,她怎麼能當做什麼都不知道那樣,開開心心地告訴謝無歧她也喜歡他呢?

  給了他希望,再讓他給自己收屍嗎?

  「我明白了。」

  細雪無聲墜落,沉甸甸地壓在梅枝上。

  沈黛不敢抬頭看他的表情,於是她只聽得他輕輕嘆息一聲,她以為他還會說些別的,但謝無歧什麼也沒說,只走向站得像一根冰柱子似的沈黛,抬手輕輕拂去她壓在她肩上的落雪。

  「師兄這一醉恐怕要明日才會醒,你也早點回廂房,等明日他們兩人醒來,我們就進第十重隱界。」

  除此以外,再無一句。

  沈黛甚至不敢看他走時的背影,等到廂房的門緩緩闔上,她才抬起僵硬的腿走到石桌前坐下。

  針線盒還擺在石桌上,上面有謝無歧穿好的線。

  沈黛拿起那根針,捏起自己破了個小洞的衣角,並不熟練地穿針,引線,在緋紅的衣袍上織出一個歪歪扭扭的補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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