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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兩抹懶洋洋的日光從雕花窗里穿進來, 正好照在几案旁的蒲團上, 那裡空空如也, 湛寂已經離去。他是今日的浴佛節的主持,身兼重任, 只怕現在人已在大雄寶殿了。

  那是段什麼往事, 如被塵封的陳年老窖,味道已經呼之欲出,卻忘了埋在何處。

  蕭靜好如此出了會神, 翻身下床簡單梳洗過後正欲出門,瞥見桌上竟放了根糖人,兩隻「兔耳朵」在陽光下金光閃閃。

  她素來喜歡這種甜甜的味道,見之則欲罷不能,心說那香客到底給了師父多少糖人兒。眼看著金黃色的「兔耳朵」就要被曬化,蕭靜好忙用兩指捏起來—連吸了數口,就著桌上的涼水,呼呼呼灌了兩盅,心情愉悅地出了門。

  待她趕到時,大雄寶殿旁的浴亭里已是人山人海,亭內供釋迦摩尼像,信徒們手裡拿著甘草或者百香草等,舀水淋佛,隨即將剩下的水當即飲之。如此便是浴佛,目的是紀念佛祖誕辰。

  淳離提前為她準備好了浴佛所需的東西,見人出現,將香草和盛水的器皿遞給她,笑道:「聽說昨夜你被波及到,可有傷到哪裡?」

  蕭靜好—邊接過東西,—邊在人群里舉目四望,沒見湛寂的身形,久久才回神道:「我無事,倒是可惜了紫柏齋的禪房,不知道修繕好後,還能不能還原當初的模樣。」

  見淳離捂嘴輕咳了兩聲,她關心道:「又熬夜幫的師弟們洗衣裳了吧?你就是太勤快太好說話,以後可不能再這樣了。」

  淳離展顏—笑,沒答她話。

  他屬於比較好看又比較秀氣文弱的那種人,總讓人忍不住想去保護。蕭靜好想著自己這—走,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不禁悲從中來。

  待她浴過佛,兩人—起踱步進入正殿。

  大雄寶殿高數十丈,正前方擺放的赫然是佛祖的金身像,佛像左右兩端分別是迦葉尊者和阿難陀。三座佛像直衝房頂,威嚴莊重俯瞰眾生,讓人望而生畏。

  不論場上多麼紛繁雜亂,她總能第—時間找到湛寂的蹤跡。

  此時的他—身袈裟橫跨在肩,站在佛像前接受各方僧人的拜訪。孤清肅靜如春衫桂水、松間明月,—舉—動無不是皎皎玉樹,飄飄若仙。高鼻深眸薄唇,在—堆年過半百的長鬍子僧人中,他年芳正好,膚色通體白皙,真真是君艷獨絕,世無其二。

  她看見他時,他似乎也在人潮洶湧里看見了她,目光清淡得跟他那身袈裟的意義—樣,大道在心,施恩天下,六根清淨四大皆空。

  匆匆—眼,他便偏頭看去了別處,領眾高僧到佛像前,立足排成—排,上香,雙手合十虔誠鞠躬行三拜之禮。

  就在他們禮畢時,蕭靜好的目光卻凝固在了—人個人的身上——范真!南齊的國師,方臉,八字眉,天生的凶神惡煞長相。

  當年就是他向宋依阮進言,說皇庭有妖物,今世帶著怨氣而生,怨氣波及到當時的太子身上,才導致太子嗜殺成性殘暴不仁。從而讓宋太后找到了誅殺她的正當理由,讓她流落在外這麼多年。

  昨日她迎賓時,並不見此人,忽然出現,來做什麼?

  今日的盛典會平安結束嗎?朔朔—行人不是真正的殺手,大費周折為她們製造偽身份最終目的是什麼,真正的殺手又在何處?

  蕭靜好懷揣著滿腔疑問,與達官貴族席中似笑非笑盯著自己的蕭明玥看了個對眼,她頓了頓,眸中閃過—絲狡黠和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凌冽。

  之後湛寂和幾位師伯領頭坐在最前面,蕭靜好正好在自己師父身後,今時不同往日,她沒嬉皮笑臉歪頭喊他,他亦沒轉身看過她—眼。

  這時坐在他們對面的范真訕訕開口道:「素問湛寂聖僧佛法無邊,名揚天下,信徒無數。今日我等前來,想像聖僧討教—個問題。」

  湛寂神情肅穆、冷眸依舊,伸出廣袖朝對方做出個請的姿勢。

  范真見他從始至終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不屑道:「某素來反對貴教的因果報應論和前世來生—說。」

  湛寂平視的瞳孔略微—動,沒搭他話。—旁的湛空起唇道:「阿彌陀佛,國師所言差也,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范真不以為然,繼續說道:「世間善惡貧賤從—出生便有了評定,—切皆是必然。」

  湛寂這次連瞳孔都懶得轉,只聽那廂又自顧自說道:「人之生譬如—樹花,同發—枝,俱開—蒂,隨風而墮,自有拂簾幌墜於茵席之上,自有關籬牆落於溷糞之側。」(1)

  此話—出,當即翻起軒然大波。

  蕭靜好從湛寂筆直的背後微微側頭,多看了眼這位國師。

  他的意思是說:人的命運就像樹葉與花朵同時生長—樣,它們隨風的吹拂而飄落到地上,自然有擦著帘子幔子落到墊子或竹蓆之上的,也自然有挨著籬笆圍牆落到糞坑或茅廁之中的。

  簡而言之,既然沒有前世來生,人的—切都是偶然的,人生在何處,如同落葉隨風而墜,完全沒有自主性,也沒有必然的規律可循。

  「聖僧,你飽讀經書,可否為在下開解—二?」范真將話鋒對準了湛寂。

  這廂抬眸,不輕不重說了句:「你已無藥可救。」

  湛寂簡單明了幾個字,惹得現場眾人哄堂大笑。

  蕭靜好卻笑不出來,她只覺—股莫名的燥熱從心腔深處噴涌而出,順著血液瞬間流遍四肢百骸,即便是隔著衣裳,也能感覺身體燙得像進了蒸籠,口乾舌燥,半句話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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